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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闻统阳(2)
    “招呼呀!赶紧打死那小子!”敌方那边的小头目先急了。

    “一直在打!这王八蛋跑得太快,打不着啊!”机枪手急赤白脸地喊。

    “妈的,再快还能有机枪子儿快!我来!”小头目一脚踹开机枪手,亲自端着机枪朝闻统阳射击,边打边喊着:“手榴弹!手榴弹炸!”

    教堂里连着飞出几个手榴弹,地上顿时被炸得烟尘横飞。巨大的冲击波袭来。

    闻统阳只顾避着子弹线路往前冲,没想好还有这么一招,跑起来的人脚底下没根,只听轰的一声,他直接被震得横着飞出去。

    “连长!新兵牺牲了!”陕西冷娃瞪着眼睛吼道,“差一点就冲到底了!贼他娘的!”

    连长也急了,他啐一口唾沫,直接把枪扔给旁边的战士,准备自己扛炸药包冲上去。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远处硝烟散尽的地方,闻统阳像落水狗似的抖着浑身的土,居然又拿着炸药包爬了起来!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小头目瞪大眼睛,他再次端起机枪,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把你打成筛子!”

    但一切都晚了,闻统阳又迅速跑了起来,他一个鱼跃冲到机枪口下,猛地拉开导火索,捧着炸药包发呆。

    “连长,新兵不知道扔炸药包!”

    “快点扔,快点扔啊!”连长也急了,朝远处嘶吼着。

    但闻统阳却无动于衷,他看着导火索呲呲地燃烧着,就像看烟袋锅子的火星。

    就在将要烧尽的时候,他忽然就站了起来,嗖地将那个炸药包塞到机枪口里,然后就地一滚……

    教堂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不禁这边的机枪口,就连二楼都塌了下来。连长把手里的炸药包一扔,劈手从旁边夺过枪来,高声喊着:“冲啊!”

    战友们吼着,叫着朝教堂冲过去。闻统阳被炸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从土里再次爬起来,看着满地横躺着的尸体,就在不久之前,那些尸体还跟他说着一样的话,干着一样的事儿。但他们现在已经冰冷僵硬,血肉模糊。

    “来劲,真来劲。”闻统阳却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喃喃地说着。

    部队占领教堂之后,连长和战友们找到闻统阳,塞给他一个大白馒头。

    “贼你娘的,神仙护体吗?连机枪都躲得过!”陕西冷娃使劲捶着闻统阳说。

    “我看是马克思护体!”连长拍着闻统阳的肩膀,哈哈大笑着,“是块当兵的料子!”

    从那之后,闻统阳就成了连里的秘密武器,平时连长都把他供养着,连枪都不让他碰。遇到堡垒攻坚战的时候把他派上去,一上一个准儿,而且总能丝毫无伤地回来。

    闻统阳的事迹很快传到了上面,甚至都惊动了师长,师长直接把他提拔到攻坚组,专门负责背炸药包。

    后来另一个师长听说此事,打算用两门大炮来换闻统阳,却被师长骂了回去。

    “两门,你给两百门俺也不换!俺们阳子马克思护体!”

    闻统阳就这样成了香饽饽,恰巧当时形势转换,共军占据了战局的主动权,开始从野战转为攻坚战、攻城战。

    闻统阳的长处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他参加了辽沈和平津会战,跟着四野挥师南下,渡过长江,解放武汉,他也从一名普通战士,开始享受副团级待遇。

    一九四九年下半年,部队打到了祁岭省,在解放魏阳的战役中,从来马克思护体的闻统阳不知怎么竟然负伤了——他扔炸药包慢了半拍,一只胳膊被炸折了。

    老师长已经成了军政委,他听到这个消息,专程坐吉普车来看望。

    “首长,俺有个请求。”

    “你说。”

    “俺不想走了,俺要留在这地方。”

    闻统阳于是就留了下来,大字不识的他被安排到魏阳军需站上班。后来他娶了当地一名教师,两人生了一个孩子,就是闻牧山。

    多年以后,当闻统阳跟儿子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低着头想了想,说了一段话。

    “来魏阳这鬼地方,是你老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

    “什么?”闻牧山有点犯晕。

    “我爷爷的爷爷,他的大名没什么人记得,就知道诨名叫闻门子。他是移民实边去关外的。据说,他当年从法库门进的柳条边,后来辗转定居在长白山底下。

    “他是个能耐人,肯吃苦,肯干活,力气大,脾气好,一个人一辈子垦出来三四十垧地,让老闻家在背井离乡的地方站住了脚跟。

    “门子老祖宗活了八十四岁,算长寿的人,他死的那年,我已经两岁了。

    “不过后面十来年,他也没活痛快。因为七十三岁那年,他就突然疯了。他的疯跟别人不一样,一辈子不识字的他,忽然就喜欢看书,经常跑村里的秀才那里,抱着本书就翻来覆去地看……”

    “那还不好。”闻牧山说。

    “好什么好,据说他都是倒拿着书看,边看边念,念的东西跟书上的字儿完全对不上,要不怎么叫疯子呢。”

    “啊。”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就疯死了啊。”

    “那跟来魏阳有什么关系?”闻牧山知道父亲一辈子没读过书,也不善言辞,但他实在忍受不了说话没有逻辑。

    “哦,这个啊,因为他后来疯了的时候,不光会看书,还会作诗了。”

    “作诗?”

    “对,就是满嘴胡诌的顺口溜儿,也就是疯话连篇。”闻统阳直来直去,说起祖宗来一点儿也不给面子。

    “这些‘诗’难道流传下来了?”

    “对。他不是老去骚扰村里的秀才嘛,但奇怪的是,秀才倒是跟他投缘。他有时候就胡七乱八地跟秀才叨叨一些疯话,秀才就都给他记下来。

    “他死的时候,秀才来咱们家,把那个疯话本子也带来了。后来我爷爷就把那本子收起来,原本是想放进老祖宗棺材里,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本子最后留下来了。”

    “在哪?”

    “在那个樟木柜子底儿上。我不认字儿,但小时候听你爷爷给我念过,别的不记得,只记得那些疯话里一直提到一个地名儿,就是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