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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五)
    这就好比是有三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手持三把磨得铮亮的金环宝刀,一齐砍向中间那块一手就可以轻易捏碎的嫩豆腐,这块豆腐又焉能有完好的理由呢?

    在这些饱受罗刹族骑兵们日夜不停地骚扰的日子里,这些黑面罗刹的可怖样子,早就已经映入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一旦到了夜里,那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只是见到都会禁不住双腿打颤,浑身无力,又哪里敢奋起反抗呢?

    “跑啊!”

    “快撤!”

    “快撤啊!”

    “其他人留下殿后,撤撤撤!”

    冲在最前面的人,现在已经与对方短兵相接,逃是肯定逃不掉了,返身逃跑只能死得更快,这时候就只能默默地留下抵挡对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自己也逃不掉,还不如帮助其他人逃走,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有大无畏的精神,实乃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眼看有人殿后拦截,再加上阵型已乱,后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全部开始调转马头,准备进行撤退,可是就在他们转向的时候,冷不丁又听见了一阵弓弦颤动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曹焱先前所布置的最后一路人马也到了,一边策马前冲,一边开始张弓搭箭,朝着这边攒射,彻底地将对方逃走的后路封死。

    对于卫国的士兵们而言,眼下的局面可谓是四面楚歌,逃无可逃,一群人骑在马上举目四眺,个个都面露绝望之色,心下凄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

    要怎么走?

    不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么。

    打?

    要怎么打?

    不见队伍已经溃不成军了么?

    整支队伍的士气,随着眼见自己的后路被截,一下子就低落到了谷底,他们现在急需一个有足够权威,而且毫不慌乱的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只可惜根本就没有,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无头苍蝇,连乱撞的力气都没了。

    根本没有在沉默之中爆发,所谓的身陷绝境的人会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战斗力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相反,眼看对方已经冲了过来,屠刀挥下,莫有挡者,竟然有人突然振臂高呼道“我投降!别杀我,我投降!”

    周围的人陡然听到这声疾呼,全被吓了一跳,然后转过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他,但随之,他们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忍不住开始思量起了退路。

    正在这时,眼看情况有变的曹焱,适时地高喊道“下马投降者不杀!”

    随着这一条活路的出现,终于是彻底地击碎了他们的反抗之心,不少人听到这话,不顾周围同伴们的异样眼神,立刻下马,直接将手里的武器丢到一边,以示不再反抗,然后呆呆地站在一边,垂着脑袋,静待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或许他们也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是活物,都是向往生而畏惧死的,哪怕前方只有一线生机,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搏。

    不反抗,死的晚最起码会一些,但反抗的话,也许会有人活下来,但绝不会是一开始就带头反抗的那些人,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侥幸和自私的情绪,正是因为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人的身上,故而在人族的战争史上,屡次可见十几人押送,亦或是屠杀几百几千俘虏的事情,其实他们只要敢合力反抗,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死,可最起码也能让敌人付出些代价,但故事的结局,往往是所有人都在这种让外人不敢相信的沉默之中赴死。

    不过在战场上,会这样做的,多是些还没活够的年轻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有期许,而那些老兵,大多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杀一个够本的事,无论如何,都是绝不可能投降的,可这样的人,既不算多,而且一旦出现,那都是被重点照

    顾的,所以死的也很快,反而又成为了一种可以让其他人胆寒畏惧的威慑。

    “为大将军报仇!”

    却见一个满脸胡渣的老兵突然拍马冲来,满脸的怨恨仇视之色,使劲浑身力气,便是一刀狠狠地朝着曹焱砍来。

    这样的人,其实很悲壮,也很可怜,他或许会被后世的人所铭记,赞扬,但在这片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绝无任何侥幸,但凡是心软的,那都是被杀的。

    曹焱脸上连表情都没变,轻轻一夹马腹,以比对方快了整整三倍的速度对撞而去,单手持戟,只是一个简单的前突,靠着速度与武器长短的优势,对方都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便已经被他所挑起。

    “咳咳!”

    老兵面色凄苦,人被刺穿了腹腔,挑在空中,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饱含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想要挣扎,手中的刀却无力地脱离了他的手指落下,只是迎面一击,他便已经死了。

    曹焱单手夹着大戟,斜指上方天空,剑眉倒竖,不怒自威,鼓足了中气,朝着面前众人大声喝道“下马受降!违者死!”

    说完,他手臂的肌肉一鼓,猛地一用力,将那大戟一甩,上面那具尸体就跟破麻袋一样被其随手丢出,“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头盔也随之滚到了一边,散乱干枯的头发下,一双无神的瞳孔看着远方的天空,肚子上清晰可见一个血红色的贯穿伤口,那是致命伤,周围的人见状,全都吓得倒退开来,仿佛死的并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袍。

    “下马受降!”

    他携带着一击杀人之威,再度朗声高喝,其他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人彼此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全都陆陆续续地从马上下来,然后丢下了手上性命相交的兵器。

    眼见大局已定,知道这一战所带来的影响的伊华沙,心下无比的激动,赶紧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将军,幸不辱命!”

    曹焱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正待开口说些夸赞的话,却突见伊华沙直接向他扑来,然后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原地扯过。

    想这伊华沙自己也不是普通女子,一鞭之威,足以抽得寻常人皮开肉绽,力气也是不小,再加上双方靠得太近,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曹焱也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双方的身形转换了一下。

    “你!”

    曹焱眼睛一瞪,话音未落,突然听得伊华沙闷哼一声,然后朝着自己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子,这一箭,是我还你的!”

    曹焱赶忙伸手扶住了肩头中箭的伊华沙,随之扭头看去,却见自己刚才冲下来的山坡上,现在正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呼延实!

    呼延实此刻身穿一套英武的全身甲,脸色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显然是这几日的休养,以他的身体,还是缓了过来,只是因为手臂受伤过重,或许后半生都难以恢复如初了,故而此刻张弓搭箭,偷袭曹焱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手下擅长箭术的士兵罢了。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从看到呼延实的那一刻开始,曹焱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也不是该谈论怨谁的时候,若是不赶紧离开,只怕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赶紧下令道“第一军第二军殿后,第三军第四军立刻随我向西南方向突围!”

    伊华沙旧伤未愈,为了救曹焱,便又添新伤,纵使没被击中要害,这时候也没了什么动弹的力气,只是仍旧强撑着抬起头,帮助曹焱发号施令,准备撤离。

    “跑,跑得了吗?”

    仇人相见,哪儿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只是速战速决而已,呼延实绝不会跟他客气,当下只是招招手,底下那些刚才投降的人中,马上就又有人捡起丢下的武器,开始爆起

    杀人,不过因为他们早已被罗刹族战士们所戒备,所以成效倒不大,反倒是被杀的居多,但到底还是从中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一时间,底下再度大乱。

    这个情况对曹焱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呼延实此人因为心疼自己的兵,为了防止误伤,也不想直接放箭,不然只怕这边败得会更快。

    刚才还是四面围杀敌人的大好局面,转瞬间就变成了自己身陷牢笼,由天到地,这其中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随着站在坡顶的呼延实一声令下,四周喊杀声震天,却见无数战旗立起,迎风飘扬,也不知有多少人从旁边围了过来。

    曹焱忍不住转头四顾,这时候才总算是尝到了先前底下这些人绝望的感受,也知道对方一定是预谋已久了,因为按照情报上来说,已经被自己歼灭了五千多人的第五军,压根就没这么多人可以调用,此刻站在底下,抬头朝着四周望去,却见四面八方都是摇旗呐喊的敌人,他们又哪里有退路呢?

    但哪怕是身处绝境,他也不愿意放弃,当下先是抽刀砍掉了伊华沙肩膀上那支箭的箭杆,然后扶着她,与她一起上马,接着低声说道“你抱紧我,千万别松手。”

    伊华沙也不抬头,只是伸出手,死死地抱住对方,哪怕扯动伤口,痛彻骨髓,心中却只是道之后便是死也值了。

    “随我冲!”

    这一次倒不用伊华沙来特意翻译,第三军和第四军的人赶紧回身,跟着曹焱一齐,朝着原本自己等人为对方所设定的退路而去。

    呼延实从上面看着底下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笑,因为从这简简单单一个选择上来说,对方在心态上便已经害怕了,因为那小子没有选择直接冲击自己这边,赌一把,靠着擒拿主将逃走,说明他根本就不敢和自己正面对阵,这也跟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突然遭逢如此变故,再老练的将领,也会在心态上落了下乘,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故而他在那个方向,其实才是布置的最多的人手,反而留在自己身边的,是最少的。

    也就是说,如果曹焱选择孤注一掷,擒拿主将,或许成功的几率,反而要大很多。

    话不多说,这边曹焱依旧是一马当先,带头冲锋,双手抓着性命相交的方天画戟,面沉似水,心中无悲也无喜。

    不能乱,绝境之下,只能越是沉着冷静,才越是能够找到机会,逃出生天,一旦乱了,那离死也不远了。

    敌人们虽然是仓促赶来,但这队伍简直是一眼都看不到头,而且耽搁了这么一阵,他们已经摆好了阵型,严阵以待,用的也正是步兵对战骑兵时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套路。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列扛着盾牌的士兵,这些盾牌十分厚重,而且极大,足以遮住他们大部分的身体,就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以此来挡住骑兵们的第一波冲击,哪怕被敌人从间隙刺中肩膀亦或是脖颈杀死,后方也立刻会有人顶上,只要他们能够挡住第一波冲击并且依然阵型不乱,便可以将骑兵最大的机动性优势直接抹去,然后再由后方的人手持长矛,往前扎,刺,先杀马,再杀人,如滚刀一样反过啦向前推进,骑兵们一旦面对这种铁桶阵,那就是最无奈的时候。

    好比是满口尖牙的老虎看见了刺猬,真是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一般这种多是靠着己方的步兵正面对垒,然后再有两列骑兵从侧方游击,伺机扰乱敌阵,若是想靠纯骑兵对攻,那就是如现在一样的尖头阵型,看重的,就是那个尖的本事了,这一点,曾经的沥血军打晋队的时候便已经演示过了,只要尖头足够锋利,也能将对方的铁桶阵凿穿,到时候对方被切割开来,溃不成军之后,骑兵们的追杀能力,便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曹焱便是那个最为关键的尖头,是生,还是死,一切尽在他自己的手中掌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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