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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兵临城下(六)
    在炮击中睡觉是老兵的特技,和被隆隆炮声快吓尿裤子的新兵不同,经历血战之后,他们原本就很粗壮的神经被磨砺的更粗了。现在他们用听的,就能判断炮弹的落点和口径,并且大致判断出敌军发动冲锋的时间,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今阿尔比昂人的问候还是那么热情激烈,1磅野战炮、其它口径的炮、康格里夫火箭弹大清早就开始了大合唱。一边边洗刷着前沿阵地,不时有一两颗殉爆的地雷加入合唱。

    问候是热情的,但效果却叫人不敢恭维。除了炸毁一部分铁拒马、地雷和壕沟之外,阿尔比昂的炮手并未取得更多成果。

    因为第一道壕沟和第二道壕沟几乎是空的,只有负责监视敌军动向的少数士兵待在那里。其它士兵昨晚忙着修复昨被炸坏的雷场和掩体,现在不是打着哈欠啃黒列巴和酸黄瓜,就是蒙头睡大觉,大家都没什么兴趣欣赏对面的烟花秀。

    这并不代表公国士兵很松懈,这是一种新的战术,由顾问大爷们提出来,然后军官老爷们下令执行。在敌军炮击时,将部队大部后撤至安全地带,等敌军步兵进攻时,部队再进入阵地进行阻击。

    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战术,有效降低了部队的伤亡数字,还给部队留出了一些时间用来休息或享受伏特加,大家对此都很欢迎。

    上等兵扎伊采夫也是新战术的受惠者,他正裹着毯子。挨着臭哄哄的战友们睡回笼觉,散兵坑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甚至盖过了炮声。

    “瓦西里、瓦西里!”

    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但扎伊采夫毫无反应,在几次努力无效后,对方很干脆的对准他的大腿来了一脚。

    上等兵抓着步枪跳了起来——这是本能的反射动作,但弄出的动静惊醒了散兵坑里的其他人,一下子就有几十把军刺亮了出来。

    “把刺刀都收起来。”

    不屑的拨开军刺,扰人清梦者到:

    “你们这些臭男人,是想在我身上戳窟窿么?”

    “柳德米拉?”

    看清眼前假子一样的女兵后,大兵们尴尬的收起了步枪。搔着头皮傻笑。

    公国传统上就不怎么信“战争让女人走开”之类的鬼话。在库图佐夫元帅带领00大妈血战人类之后,公更是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人们敞开大门。

    这是好事,女兵们在某些工作上不比男兵差,甚至更加优秀。在满是汗臭味的军营里。女兵的存在更是一道养眼的风景。

    不过熊族女兵可不是只能干干护士、文书之类工作的绣花枕头。她们和男兵一样。精通杀人的技巧,柳德米拉上等兵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和扎伊采夫一样,是隶属团部参谋丹尼洛夫上尉的特殊部队成员。有着和扎伊采夫一样好的枪法,射杀记录仅仅落后一个,但却拥有一个让男性神枪手们无比羡慕的成绩:柳德米拉打死了一个阿尔比昂上校。

    扎伊采夫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个阿尔比昂人一定以为躲在“障壁”术式和一大票士兵后面非常安全,所以穿着笔挺的红色军服,身上挂满了闪闪发亮的勋章,手指上戴满了金戒指、银戒指,挥舞着指挥刀催促士兵前进。然后柳德米拉看上了那个金闪闪的靶子,第一枪用特制晶子弹打碎了障壁,然后抓过战友的来复枪,把子弹送进了“金闪闪”的脑袋里。

    很多人看到了那一幕,士兵、军官,还有一位顾问。随后暴怒的阿尔比昂人投入两个团发起冲锋,由于没有做好准备,第一道防线差点被进击的龙虾兵打开一个缺口,幸亏及时掉来了预备队,用刺刀把敌军赶了回去。

    扎伊采夫没忘记这件事,也没人会忘记在一片混乱中,还能冲到前面把那个阿尔比昂上校的头皮、勋章、戴满戒指的手带回来的女兵。

    “怎么了?”

    扎伊采夫晃晃脑袋,把瞌睡从脑袋里赶走。

    “敌人进攻了?”

    “还没有。”

    柳德米拉耸耸肩,回答到:

    “上尉给了新任务,该上工了。”

    两个狙击手猫着腰,心翼翼的沿着交通壕前进,动作带着明显的谨慎。

    这并不多余,在里加城下,想要活下去,谨慎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一点对双方都一样。只要有一点疏失,就会有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和铺盖地的炮火招呼过来。

    这已经不像战争了。

    扎伊采夫绷紧表情,在心里感叹着。

    事实上,他正身处战场,执行长官的命令,完成作战任务。这一切都表明这是不折不扣的真实战争,但扎伊采夫却认为这不像战争。

    战争是残酷的地狱,只有其中一方获得胜利才会结束,而杀人是获得胜利以及保障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因此,无论杀人、被杀、不想被人杀掉都是极其正常的,残酷和血腥同样如此。

    作为乌拉尔猎户的子孙,扎伊采夫很早就学会了为生存猎杀动物,走上战场后,他同样为生存而杀人,这并不矛盾,杀戮本来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但把杀戮变成游戏——就像贵族为了娱乐而展开的狩猎游戏,却令扎伊采夫本能的产生抵触。

    不幸的是,他已经是游戏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比较中心的那一部分。

    一切都是从丹尼洛夫上尉视察阵地,撞上阿尔比昂人发动进攻开始的,当上尉发现扎伊采夫一枪打掉50公尺之外的军官时,他的眼睛立即亮了。

    随着阿尔比昂人的援军源源不断赶来,对要塞的进攻一比一猛烈。公一次又一次的打退敌人。尽管不落下风,但随着战事的延长,总是处于被动防守让士气不可避免的遭受挫折,但受制于国内混乱的局面和公国的国力,大公压根不准备浪费手中宝贵的兵力去进行一场赌博,所以守军会继续坚持防守态势,在这种条件下,如何鼓舞士气就成了将军和高参们的重要课题。

    扎伊采夫的出色枪法给了上尉灵感,他决定制造一个英雄,一个……希望。

    “我们挑选枪法出色的士兵。把他们编成独立部队。让他们独自行动,在整个阵地、或者深入敌人的后方自由寻找射击阵位,狩猎无毛猴子的军官。记录神枪手们的成绩,每更新一次。印刷成传单。分发给每一个班。让我们的士兵知道狙击手们做了什么。能做到什么,用榜样来鼓舞士兵。”

    上尉是这么向勃鲁西洛夫将军报告的,然后将军再报告给尼古拉大公。大公召开军事会议,进过商讨后同意了上尉的主意。

    为什么不?

    公可不是被骑士精神闹到思维僵化的人类军队,什么交战规则、骑士精神对毛熊们来连擦屁股的纸都不如。虽让下等人射杀上等人让老爷们感到有点不舒服,而且这么做还可能让阿尔比昂建立同样的狩猎部队,让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军官面临同样的风险,但一来即便情况会变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二来,每个公军官都清楚一个真理:唯有胜利才是真实的,过程无足轻重,世界不会谴责胜利者。

    于是,组建狩猎部队的任务交给了丹尼洛夫上尉,而上尉最先想到的人选就是扎伊采夫。

    “士兵,你很快就会成为公国的英雄。”

    上尉拍着扎伊采夫的肩膀,用威胁多过鼓励的口吻到:

    “只要你按照我的话去做。”

    然后,战争就开始变得不像战争了。

    神枪手们战果不错,在公国的黑土地上,从一堆鲜红的龙虾兵里找出一个衣着光鲜、挥舞指挥刀的军官不是难事,尤其是这个家伙还把自己摆在一个突出的、能让所有人看到他的位置时。只要他们走进来复枪有效射程,就注定会成为神枪手的战绩。

    很快,传单在士兵们之间传开了,大家热烈的讨论着,脸上充满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神枪手们成了士兵们追捧的对象,每返回阵地时,所有人都为他们欢呼,高喊着他们的名字,向他们敬礼,奉上祝贺与尊敬——这是将军才有的待遇,他们享受这种待遇,并对此感到骄傲。

    扎伊采夫也是其中之一,一开始,他的感觉真的很好。

    毕竟就算不是为了摆脱反感又乐在其中的微妙感觉,而故意不去思考,光是为了战斗英雄才能享受到的红肠和伏特加,也有充分的理由高兴了。

    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鼓励下,大家更加热情的投入到工作之中。

    毛熊们有了热情,阿尔比昂人就倒了血霉。没用多久,神枪手们找到了快速刷战绩的手段——把受伤的人类和试图救援他们的人类当成靶子。这种手段很快就流行开来,扎伊采夫自己就曾射杀试图营救的战友的敌军士兵。但丹尼洛夫上尉觉得这还不够,他告诉神枪手们,要采用更有效率、也更有威慑力的战术。于是神枪手们开始把受伤的人类士兵当成诱饵,甚至故意击伤目标,引诱阿尔比昂士兵去拯救他们的同胞,再把救援者一个接一个打死。

    毫无道德可言的战术,但上尉喜欢,将军们也喜欢,因此这就是正确的。而且刚开始时,这种战术确实很能刷战绩,直到阿尔比昂人不再组织营救战场上的伤兵为止。

    阿尔比昂人很生气,他们决意报复,最先遭殃的是俘虏——大约有几十个,阿尔比昂人把他们弄到阵地前沿,当着全体要塞驻军的面,用刺刀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于是要塞里的将军和大公生气了,无毛猴子居然敢用这种野蛮残暴的手段对待公人,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作为对阿尔比昂人报复的报复,毛熊们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摸哨,弄回来几十个人类的俘虏,剥光衣服后拉到了阵地前沿,同样当着阿尔比昂人的面,用军刺捅来捅去——为了尽可能延长受刑者的痛苦,行刑手被勒令不准刺穿要害。

    阿尔比昂人很快就进行了更大规模的报复,他们派出轻骑兵摧毁了远离要塞的兽人村庄,将抓来的老人和孩子绑在木桩上,让新兵用来练习拼刺。公国同样不甘示弱,他们抓来更多的人类挑夫、奴隶,剖开“两足牲口”的肚皮,放出驯化危险种去撕咬流出来的内脏。为了回敬对方,阿尔比昂人试图去袭击更多的村庄,但公国已经有了防备,他们未能得手,于是别无选择的龙虾兵瞄准了毛熊的尸体,朝尸体开枪,把尸体大卸八块,甚至用刺刀挑着老人孩的脑袋向要塞示威——多么残暴的手段!扎伊采夫和他的战友们不止一次见过那种景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反应。

    公士兵被彻底激怒了,他们也干起了同样的事情。

    就这样,交战双方的报复不断升级,规模不断扩大,到最后,几乎所有士兵都被卷了进去。人类视兽人为非消灭不可的臭虫,公国也不打算留活口,局势完全失去了控制,战争已经变得不像战争了。

    这不是一个抽象描述,而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尽管战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但眼前的事情更加糟糕。没有荣誉、没有人性、更谈不上道德,只是单纯的大规模仇杀——公国和阿尔比昂的,兽人和人类的,正教徒和异教徒的。

    其实两大阵营之间数百年里都不乏类似的事情,但这一次无论规模还是残酷程度都远远超出了过去,这一点让扎伊采夫这样头脑冷静的亲身参与者感到很不舒服。丹尼洛夫上尉知道了这一点后,亲自跑来开导他。上尉给了他一杯酒,一本正经的告诉战斗英雄扎伊采夫:“战争不以胜利结束就毫无意义。”

    这听上去像是某种真理,更有可能是某种诡辩,但扎伊采夫却不得不认同这种法。现在可不是评论卑鄙或残忍的时候,光是考虑怎么不被杀掉就已经让他殚精竭虑了。在这个无论活人还是尸体都会遭到无差别攻击的战场上,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是必需的。想要谈论那些漂亮话,就先要获得胜利,好让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在战后有大把的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收起思绪,深深呼吸,让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充满肺部,扎伊采夫已经能看见上尉的阴沉脸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