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29.29
    梁京京是个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她从来没有在农村呆过这么长时间。

    云南?

    梁京京丝毫不觉得她来的是云南, 这儿就是个乡村, 跟其他地方的乡村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天更蓝点。

    来到这深山后, 时间仿佛变得荒芜了,明明才过去一个星期, 梁京京却觉得像是已经来了一个多月。每天除了上课、玩手机,她再没别的事可做。以前她总爱在上班时偷懒, 现在连“懒”都不用偷,时时刻刻可以“懒”,大把大把的时间让她“懒”。

    梁京京是教中学英语的,到了这边换成教小学,那教材可以说是简单“疯”了,她发现自己连备课都不用,完全可以张嘴就来。

    不光是她, 同行的两名“优秀教师”李峰、小董也有同样的感受。都是初次来乡下支教,最初的新鲜感过去, 大家对这全新的慢节奏生活都感到了一丝茫然。

    这两天,李峰在学校附近发现了个臭水沟,没事会和县城借调过来的两个老师约着去钓鱼,小董则每天绣自己带来的十字绣。只有梁京京,暂时还没找到可以打发时间的爱好。

    转眼又是周末, 李峰和小董进县城玩, 梁京京没有同去。闲了一个上午, 她玩手机玩得快吐了,下午便去外面转了一圈,在校门口闲逛时发现了两条大黄狗。

    梁京京特别喜欢狗,她小时候养过一只比熊,后来家道中落,人都养不活,妈妈就把狗狗给亲戚,哭得她要死要活的。长大后她一直想养只狗狗,可惜住的地方不安定,没条件养。

    看到学校里这两条大狗,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喂的那条小奶狗。那狗还很小呢,王亚不给往家里抱,结果她回了趟老家再回来就找不到了,弄得她还挺伤心。

    闲来无事,梁京京冲这两只狗招招手,逗它们,“过来。”

    两只野狗站住脚,一脸迟疑地看看她。

    梁京京蹲下来,继续招手,“快点快点,来跟我玩。”

    这回两只狗真地走了过来。

    梁京京摸了摸两只狗的狗头,狗狗们很快就愉快地摇起了尾巴,围着她转来转去。

    刚玩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从道路那头开了过来。车停在校门口,下来了几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人。

    几个人下来时正在插科打诨,有人注意到了在校门口逗狗的女孩,跟旁边人使眼色。

    梁京京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收起脸上的笑容,继续玩狗。

    这伙人前两天刚来学校打了次球,门卫老大爷说他们都是部队新进的飞行员。

    飞行员。

    现在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让梁京京厌烦的中国汉字。偏偏有人不识好歹,厚脸皮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梁老师,今天下午没课啊?”一个抱着篮球的年轻人走过来。

    小伙子脸有点方,剑眉星目,长得不丑不帅。

    梁京京站起来,皱眉看他:“你谁啊?”

    被她问得不好意思,小伙子愣头青似地笑笑,挠挠头,“我们是隔壁部队的,我们那边的孩子现在经常提到你,说那你是新来的老师,课教得特别好,他们现在都想上你的课。”

    梁京京的眉毛继续拧着。

    同行的三四个青年发出一种看好戏的闷笑声。

    “莫名其妙……”朝面前人翻了个白眼,梁京京走了。

    看着人进了校门,几个年轻人忍不住走过来,发出再也憋不住的笑声。

    “卧槽,这么高冷。”

    “哈哈哈,这个妹子有意思啊……”

    “于海你追不追,不追我来。”

    在校园林荫小道上远去的背影又高又瘦。都十月中旬了,她居然穿短裤,配着休闲的格纹西装和黑色直筒靴,小腿细细直直的,身上背着放不了什么东西的小挎包,头上还歪戴一顶贝雷帽,俏皮洋气。都来这山疙瘩里了,这姑娘依旧从头讲究到尾,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让人觉得新鲜有趣。

    被叫做余海的望着走远的人影,拍了两下球,“当然追,我告诉你们,朋友妻不可欺,你们都往旁边站站。”

    旁边人说:“我看人家妹子对你不感冒,要不编个号,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边不成我排第二个。”

    “我排第三。”

    “我排第四。”

    “去你的,你不有对象嘛……”

    “吹牛的,我还是处男呢我……”

    梁京京走进学校,心想这些部队里的怎么都跟二流子似的,想到这又莫名有点来气。

    小风一吹,腿上凉飕飕的。扛不住了,还是得回宿舍换条裤子。

    正快步往宿舍走去,有人在路上叫住了她。

    “梁老师!”

    走过来的是学校团委里的梅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本地女老师,身材有些粗壮,扎一个低马尾辫,大大咧咧的。近来都是她在负责他们支教老师的日常生活问题。

    “梅老师好。”梁京京跟她打招呼。

    梅老师讶异地看看她,“穿这么少,今天风还挺大的。”

    “没事,我怕热,这样正好。”

    梅老师说:“我正要找你呢,这会儿没什么事吧。”

    梁京京一脸疑问。

    梅老师:“没事的话跟我跑一趟?”

    “去哪?”梁京京愣住。

    “做几个家访。”梅老师说,“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校长临时说要把你们叫上,带你们多了解了解学生。我打电话给李峰,他说他们俩在县城赶不回来,让你先跟我去。”

    “家访?现在?”

    这学校怎么说风就是雨。

    梅老师勾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前走,“对啊,走吧,我已经让车子去门口等了。”

    梁京京出来才知道,所谓的车是两辆摩托车。两个骑车人都是男老师,人趴在车上,带着头盔,跟送外卖的骑手似的。

    其中一个看看她,“小梁老师,你穿这么少。”

    梁京京僵硬地笑笑。

    梅老师说:“我刚刚还问她呢。”又跟梁京京说:“学校那辆面包车还在修,校长怕再出事,让人仔仔细细检查着。”

    梁京京看着面前的摩托车,心里想着要不要提出来回去换条裤子。

    梅老师此时恰好又看看她的腿:“梁老师,你还热不热,要不要回去换裤子?”

    不问还好,这一问梁京京反而觉得面子下不来,硬气地说,“不用,走吧,早去早回。”

    两辆摩托车穿梭在乡间小道上,一会儿是水泥路,一会儿是黄土路,一会儿又是碎石子路……山风呼啦啦刮着,到达第一户学生家的时候,梁京京的两个膝盖已经被吹麻了。

    第一家是个女孩家,他们到的时候小女孩和她头发花白的奶奶早已等在家门口。房子是两间平房,摩托车的引擎声把院子里的鸡吓得飞向了菜地。

    老人和孩子非常好客地把他们迎进屋,给他们倒茶、端水果、拿瓜子。几个本地老师很放松,该喝茶喝茶,该吃瓜子吃瓜子,跟老人聊得挺好。

    梁京京坐在一旁喝着热茶,打量整间房子和坐在一旁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小姑娘圆圆脸,皮肤略黑,眼睛特别大,也在看她。梁京京有印象,这是她班上的一个孩子,但她忘了她叫什么。

    梁京京听了几句后大概了解了这个家庭的情况。这一家一共六口人,孩子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把一个小儿子带在身边。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在家带这个孙女。孩子父母一年就回来一次。

    聊着好好的,梅老师忽然亲切地问小女孩:“梦梦,你怎么老是盯着梁老师看?”

    小女孩趴在奶奶背后,腼腆地笑了,又不好意思地朝梁京京瞄一眼,“梁老师的帽子好看。”

    几个大人一下子都笑了。

    本次家访一共十五个学生,这天下午他们要跑三户。其中两户都是梦梦这样的留守儿童,最后一户是部队子女。

    往第三户人家走的时候,梁京京感觉自己已经快得老寒腿了。摩托车遇过一片小池塘,停在了一道大铁门前。

    只见铁门上挂着“军事重地,闲人勿入”的红色字牌,门岗前有一名哨兵,笔直的身上背着一把长|枪。

    他们刚从车上下来,岗亭里就走出来了一个披着长发的漂亮女人。女人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梅老师!张老师!”

    原来这女人正是要家访的孩子妈妈,她从岗亭把四个老师领进去,边走边介绍,“听说你们要来,佳航中午就在家等着了,不停地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到。”

    梁京京发现这里面挺大的,四处可见穿着军装的军人,见到女人都跟她打招呼,喊“嫂子”,女人也落落大方地跟他们说话。

    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几栋半旧的灰色小楼前。几栋楼只有四层高,旁边还有一片是两层的,看起来更旧。

    小男孩名叫程佳航,爸爸是这边飞行大队的队长。他们家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很简单。梁京京走进这个家的时候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客厅雪白的墙壁上也是一幅中国地图。

    相比之前两个孩子,这个小男孩明显更自信大方一点。原来,孩子妈妈是上海人,本身是个幼儿园老师,随军随过来的。

    这一户的家访内容和之前两户完全不同,女人请教了很多家庭教育上的细节,特别是知道梁京京是支教老师后,问了她不少最新的教育理念。梁京京差点给她搞得答不上来,好在吹牛的本事她还有一点,说了一些有模有样的话。

    家访结束的时候女人和梁京京熟悉了些,送她们到楼下,她看看梁京京的腿,“挺冷的吧在山里这么穿,我以前也特别喜欢穿短裙短裤,我看你们刚刚还是骑摩托车来的。”

    梁京京膝盖已经发红了:“还好。”

    女人说:“不行你们先回去,我找个车送送她,别把小姑娘膝盖冻坏了。人家千里迢迢赶到我们这来。”

    梁京京这回不说话了,心里还有点小感动。她的腿确实冻得吃不消了。

    “那不是要麻烦你了。” 梅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女人说:“客气什么,我们那离你们学校又不远,交给我吧。”

    女人把三个老师送出大门,让梁京京坐在岗亭里稍等会儿,她打电话叫车。

    梁京京乖乖坐在那儿,两只手掌捂住冰凉的膝盖。

    女人拨了个电话,那头像是没人接,她一边换着号码一边跟梁京京说,“稍微等会儿,我看看小李在不在……”

    手机刚放到耳边,外面,正在守卫的哨兵忽然过去拉铁门,女人探头往外看了看,发现有一辆吉普车正要出去。

    梁京京看着她走出去,拦下车,凑到降下的车窗边。

    跟着侧过头去看,就那么一眼,梁京京大脑整个一懵,瞬间就把头闪到旁边。

    女人恰好在往岗亭里指,谭真跟着朝里看,瞄到了双手放在膝上、端端正正坐在里面的梁京京。

    “京京老师,你过来吧!”很快,女人朝里喊。

    梁京京暗自后悔,贪图什么享受,坐个摩托车回去又不会死。吹点风会死嘛?此时却又不得不微笑着,大方潇洒地走出来。

    “这是谭真,也是今年刚调到我们这来的。巧了,他正好出门,他来送你。”

    梁京京皮笑肉不笑:“那多麻烦。”

    谭真笑着打量了她一眼。

    女人说:“不麻烦,你不要客气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去,别把腿冻着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京京抿抿唇,绕过车头,僵着脸上车,又笑着跟车窗外女人挥手道别。

    车子启动,慢悠悠地开出了大门。

    上车后,梁京京跟棵歪脖子树一样,右胳膊架在窗沿上,一直望着外面的风景。

    “要不要借钱给你买条裤子?”身旁人忽然问。

    梁京京有些气愤地转过脸。

    谭真掌着方向盘,看着前路。

    他今天穿的是军装,春秋季常服里的衬衫和西裤。冷蓝色的军衬,质感细腻而挺括,领口的扣子只解了一颗,露出喉结,趁得人清爽精干。

    而那宽平的肩、麦色小臂上流畅扎实的肌理又暗暗透着一股男人的野性。

    迟了一拍谭真才转过脸看梁京京,轻描淡写地笑了下,“胳膊肘拿下来,我关窗了。”

    梁京京放下胳膊,正好把手放到膝盖上,用掌心向膝盖骨传出热源。

    随着车窗的升起,梁京京余光看见旁边的手伸向了中控台。

    片刻后,脚下忽然迎来了一阵暖暖的风。

    梁京京继续看窗外。

    有必要吗。

    心里这么想着,她还就真这么问了出来。

    “有必要吗?”

    谭真不像她那么阴阳怪气,淡淡反问,“什么有必要?”

    “十月份有必要开空调吗?”

    “十月份没必要,当下挺有必要。”

    “神经病……”

    谭真被她骂笑了,看看她,“骂谁呢?”

    “谁是我骂谁。”她也笑,“你承认啊?”

    “把你丢这儿信不信。”他半真半假地说。

    “你丢。”

    “我真丢了。”

    “丢。不丢是孙子。”

    行驶中,车就这么猛地一停。

    下一秒梁京京就拉开车门,门都不帮他关上就往前走。

    谭真看看副驾大敞的门,一肚子火地跑下去,在后头喊,“喂,你发什么疯!”

    心里燃着火,梁京京“切”了一声,小挎包甩在屁股上,越走越有劲,膝盖也不觉得冷了。

    穿个破军装、开个小破车就觉得自己是这山里头的帅逼了?暗暗地嘚瑟什么?还假模假样地开空调呢……

    谭真追了几步,看看后面车门大敞的车,无语地停下,看看越走越远的人,又跑回头去关上副驾门,开车赶上去。

    他慢慢开到她旁边,“行了行了,你上来,我送你回去。”

    “滚滚滚。”梁京京的心火仿佛被这山风越吹越大了,气得小贝雷帽都带不住了,被她一把扯下来抓在手里。

    谭真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一口气把车往前开了一大段。车停下,他人从车上下来,站在原地,插着腰耐心地等她走过来。

    梁京京不想称这个人的意,却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脚步正变得迟疑,恰好后面传来一阵“啪嗒啪嗒啪嗒”的响声,她回头一看,是一辆小拖拉机。

    只见一直朝前的梁京京忽然调头往后跑去……谭真站在树下,慢慢皱起眉。

    片刻后,一辆速度跟自行车差不多的拖拉机“啪嗒啪嗒”地驶了过来,慢慢从他眼前晃过,屁股后喷出阵阵呛人的黑烟。

    谭真捂住口鼻,看着隐匿在那阵黑烟里的梁京京重新戴上贝雷帽,随着拖拉机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