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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十六章:囹圄见故人
    秦晋欣然起身,再走向庭院南侧的回廊,闵修文也跟了上去。

    “下吏就算万死,也难报大夫的知遇之恩啊!”

    元一枕觉得这一赌算是赢了半步,便已经自视为秦晋一系的人了,说话时无不透着下属对恩主的巴结与谄媚!像这些露骨的话本来不是一个明智的表忠心手段,但在特定的情形下,还是足以表明自身态度的。秦晋向来不会反对和阻止官吏的巴结和恭维,许多时候这种默许也是在向巴结恭维他的人报之以立场和态度。

    如果对所有人都简单粗暴,怕是会将很多人都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因而,自从掌握了长安朝局以后,他的处世态度也随之改变了不少。

    “足下在来长安之前在何处为官?足下口音听着倒像是弘农的。”

    实际上,此时闲聊几句是秦晋有意缓和气氛,之前过分逼迫闵修文,会让他过于紧张。而现在放松下来,扯几句闲话,则更容易使人生出亲近之感。果然,闵修文闻言后,便用一种夸张的姿势点着头。

    “大夫好耳力,小人确系虢州人,出仕为官则十余年均在蜀中。”

    “蜀中?蜀中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理想之乡,中原的战乱与其相距甚远,那里的百姓也算幸运!”

    “大夫说的极是,非但百姓,就是官吏也幸运的很啊,见不到叛贼肆虐,见不到百姓流离失所!”

    秦晋曾经去过四川,但那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情,自打来到当世却未有一次去过蜀中。却听闵修文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惜啊,蜀中虽然未经战乱,但也不复昔年的繁盛,官吏终日惶惶,百姓生活日渐穷苦,这几年水涝旱灾连在一起,乡间乞丐死人也随处可见……”

    这些话显然是出自闵修文的肺腑,秦晋暗道:他一直以为蜀中会是唐朝的最后一片乐土,现在看来也是一厢情愿了。

    “天下灾荒与怕是不无关联,中原连年战乱超过五年,就连关中也屡次遭受兵灾,甚至长安也在去岁被吐蕃人攻下,这些是大唐的劫数,也是天下的劫数,秦某可不希望这二百年战乱的悲剧再次上演!”

    秦晋这些话大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可跟在身后半步的闵修文却听不明白,暗暗嘀咕着,二百年战乱之说从何而来呢?难道这位秦大夫有着前知二百年,后知二百年的神通?

    闵修文是儒家孔孟门徒,从不怪力乱神,但却对权威有着天然的恐惧。秦晋在五年前还是个小小的新安县吏,岂知短短数年间便成为了左右天下最高权力的执鼎人物。试问,如果这不是天命使然,又怎么会让一个普通人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呢?如果这种人拥有某些神通,便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看着秦晋宽厚而略显魁梧的后背,闵修文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敬畏与钦服。他暗暗想:能够为这种人卖命,也是许多人求之而不得吧。

    念及此处,闵修文忽然想到了政事堂内神情落寞的第五琦,此人身为副宰相,却对政敌的归来而惶惶然,此前有意跟随他,看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战乱皆因安贼与史贼而起,如果大夫能在一年之内平定叛乱,莫说安西,便是重现天宝年间的盛世,不,甚或是赶超天宝年也大有可能呢……”

    秦晋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天下战乱五载,河北、河南、关中百姓死伤逃散,十室九空,人口难复旧观,盛世又怎么会来的这么容易呢?”

    “大夫何必这么悲观,事在人为,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当年隋末大乱,战乱叠起,太宗不一样只用了一二十年就恢复了盛世?”

    秦晋回过头来,看着闵修文。

    “太宗盛世,不过是后人粉饰。人口是立国之根本,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盛世又怎么会到来呢?”

    世人都知道,人口的损失没有一甲子的功夫是很难恢复的,秦晋直言不讳的点出这一点常识,却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回避的事实。闵修文脸上的冷汗禁不住留了下来,他虽然擅长掩饰内心的情绪,却不意味着他对李氏的皇权没有骨子里的敬畏。

    毕竟李家坐江山已经过百年,这种敬畏是深入骨髓的,是任何掩饰都无法掩盖的。以至于闵修文在一瞬间哑口无言了,非议被视为历朝历代罕有的明君太宗,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啊。

    秦晋对闵修文的心态倒是十分理解,纵使此人心理素质极好,怕也不可能跳出这个时代人所共有的认知。

    “好了,不说此事,你我闲走闲聊,放松一下,终日被案牍公文所累,秦某倒是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闵修文道:

    “大夫自谦了,日理万机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秦晋也笑了:

    “是啊,如果秦某一人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能使百姓日夜欢乐,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已经死去的玄宗皇帝曾说过,瘦我一人而肥天下这种话,秦晋的话与之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玄宗皇帝最终还是晚节不保,致使天下糜烂如斯,倒是眼前的秦大夫,拥有如此身份地位还终日身着布衣,吃行住都十分朴素,如果让他……

    接下来的事情,闵修文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天下换一个人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闵修文不是个蠢人,有一点他看的十分清楚,别看秦晋现在大权在握,地位高高在上,可一旦将他刚才的想法付诸实践,便很可能会招致众叛亲离,天下离心的境地,而这种诱惑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忍受住的。

    “大夫乃国之柱石,自然当得起所有美誉。下吏斗胆建议大夫,还请大夫允准!”

    “但讲无妨!”

    秦晋对闵修文这种郑重其事的说话方式已经渐渐习惯,朝廷上的官吏有不少人都是如此,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夫一身系天下千万人安危,切勿保证身体,不可过度操劳,否则这天下乱世又有谁来抚平呢?”

    ……

    闵修文悲壮而来又志得意满而去,秦晋有意让此人到河西去,让苗晋卿审时度势使用。在他看来,闵修文其人虽然没有治国大才,却是有着纵横家所应有的基本素质,苏秦张仪在世也不过与此。如果此人可以说服郭子仪,河西局势稍缓,他便可以腾出手来,有足够的时间去平定河北叛乱。

    “备马,去西明寺!”

    西明寺本是高宗年间奉高宗诏谕兴建,师神泰与玄奘都曾为上座寺主,可惜在至德元年毁于乱民烧抢,至德年间虽然有达官显贵曾募款重建,但终究再没有迎来昔日盛况。直至吐蕃陷城,这里的法师与沙弥一并被迁往他处,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就再没有恢复为佛寺,而成为废弃的乞丐寄之所。

    元一枕奉命重建千牛卫,便选中此处作为官署。一则,西明寺占地宽广,又有许多殿宇没有毁坏,正好可以不多耗费钱财的前提下,而拥有足够的规模。

    秦晋对元一枕选择的西明寺也很满意,就连一向以吝啬抠门著称的宰相第五琦都夸赞了他几句,为朝廷省下了一笔不小的支出。

    在亲卫的护拥下,秦晋很快就抵达了西明寺,早有千牛卫的旅率在门口迎候。

    “末将恭迎大夫,千牛卫将军外出公干,令末将全程陪同!”

    “带我去见陈千里!”

    秦晋不问元一枕外出去有什么公干,以元一枕这种善于钻营巴结的人,能够放弃了这次巴结的大好机会,而外出公干,那就一定是有比钻营巴结更能得利的地方。可能元一枕此人马上就又会掀起一番大狱吧,秦晋如此暗暗想着。

    踏进西明寺的一瞬间,秦晋感受到的并非佛寺曾拥有的安宁祥和,一种瘆人的寒意登时从脚底下传来。

    千牛卫的肃杀之气可见一斑,也间接证明了选择元一枕组建千牛卫这种特务机关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西明寺占地很大,那旅率引着秦晋往东面的院落走了大概半刻钟,穿过几处上锁的门,抵达了一处看起来并不像监牢的厢房前。厢房的门也上着锁,就连窗户都以木板和铁条封死。

    “罪囚陈千里就在里面,大夫请自便!”

    很快便有军吏将坊门的铜锁打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晋迈步便要进去。那旅率却道:

    “大夫请留步,还请末将先一步进去妥善!”

    其实里面也有军卒看管,不过秦晋毕竟身份地位特殊,不容任何闪失,旅率这么做也是出于谨慎。

    秦晋摆了摆手,自己是去见陈千里,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的呢?

    事实上,陈千里很是虚弱,在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胡床上面朝里侧躺蜷缩着身体,手脚上均有拇指粗细的铁链绑缚,就算翻个身也会稀里哗啦的作响。

    陈千里显然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来,便头也不回的说道:

    “知情的人和事,陈某都已经说了,又何必再多费唇舌呢?”

    秦晋喉头一阵发涩。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