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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七回:吃饭
    陆冥之点了个火折子,朝着地窖里头晃了晃,见火没熄灭,笑道:“我还以为要‘鬼吹灯’了呢,没想到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想必这窖是通风漏气的,还真是奇了……”

    说着就下去了。

    下头黑漆嘛唔,就着火折子才能看见地上有些东西,陆冥之仔细辨认了一下……有发芽的红薯,还有土豆,他摇了摇头,将地上东西捡起来,兜在衣服里。

    陆冥之爬上来,将手里东西在宁翊宸跟前晃,笑道:“只找到这些,凑活凑活吃罢。”

    宁翊宸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眉头蹙了蹙,道:“葛妈妈同我说过,发了芽的土豆不能吃。”

    陆冥之笑道:“嗯,是不能吃,不过军中那帮家伙告诉我,把发芽的地方切掉,其他没长芽儿的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宁翊宸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你们……是常吃这样的东西吗……”

    她犹然记得,陆冥之当初还在宣平侯府之时,头上常勒的二龙抢珠抹额,那珠子是真的珠子,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全宣平就那么一颗这般成色的珠子,宣平侯夫人中年才生得陆冥之,又是小儿子,偏疼的紧,这样的珠子,也能随便给儿子戴在额上。

    戴在额上,纵马跑在街上,好一派鲜衣怒马,少年风流。

    陆冥之笑道:“总不能扔了。等那全军吃不上饭的时候,那就知道这东西其实是好东西了。”他笑道,“我活了十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人生在世,不过‘吃饭’二字要紧,吃不上饭的人,怕是甚么事都做得出。”

    宁翊宸有些鼻酸,低下头去不说话。

    陆冥之忽然又道:“不过阿婴你放心,给你定然吃些好的,没东西吃了也先紧着你。”

    宁翊宸道:“你吃甚么我便吃甚么,向天起誓绝不反悔。”她举了三根手指,信誓旦旦。

    陆冥之笑道:“好。”旋即又道,“倘若咱们没遇上这种牵扯着朝廷的腌臜事儿,没得入起义军,我就想,我弄这么一个小房子,带个小院子,就咱们两个,喂些鸡鸭,养点儿兔子,院子里种上一水儿的梨树,等到春天梨花开的时候,咱们就搬个椅子,坐在树底下,喝两口酒,吟两句诗,过那陶公过的逍遥日子。”

    宁翊宸笑道:“你想得美,就算没这起子事儿,那我也是该困在你家那个四进的大院子里,日日想着妯娌如何应付,仆妇如何打点的。”她叹口气,道,“想过烟火日子,又想学陶公,喝酒作诗赏落花,到底骨子里是世家子弟,风雅得很呢。”

    陆冥之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走,这东西我知道有个法子做着好吃。”

    他将挖掉了芽子的红薯和土豆全都埋在坑里,用暗火,闷在里头,等了好久,才取出来。

    皮子焦黑,里面却白嫩焦黄,冒着腾腾的热气,一掰开来,香气就冒了出来,看得人食指大动。

    纵使这东西现在在两个饿得半死的人看起来简直是天赐良食,可陆冥之仍有些难受。

    宁翊宸是侯府千金,女儿家是娇客,娇养大的,即便家中兄长苛责,过的也绝非寻常人家的贫苦日子,这东西……

    谁知宁翊宸竟然吃了一脸花,还被滚烫的土豆芯子烫了口,惹得陆冥之一阵大笑……

    “阿婴,东西好了,过来吃……”陆冥之道,半晌无人回应。

    他愣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宣平,这是山西偏头关,这里头没有发了芽又挖掉的土豆和红薯,里面是一只兔子,今年也不是建平十四年,而是建平十七年。

    而他,亦没有了阿婴。

    红妆伊人已化白骨黄土。

    他觉得他一辈子的韶华都过去了。

    陆冥之登时对土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了,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开去。

    人生在世,未必只有吃饭一件大事,在他陆冥之的人生中,还有一个宁翊宸,是头等的大事。

    雨后路滑,一路泥泞。

    一路泥泞……

    陆冥之朝着扎营的方向走去,身后丛林冰凉带水,萧瑟不已,面前道路泥泞不堪,满目疮痍。

    且向前行罢……

    燕齐谐老远瞧见了陆冥之,唤他:“哥哥!”见他似乎没听见,便又唤,“四郎!”

    陆冥之走了过来:“怎的?”

    燕齐谐道:“没饭了。”

    陆冥之忽然间饥肠辘辘,胃囊发出饥饿的嚣叫,让燕齐谐听了个正着。

    燕齐谐骇了一大跳:“我还当你自己觅食去了呢,你在那林子里折腾了半天,没自己弄些野味吃吃?先前老贺领了一队人去猎东西打牙祭,我还当你也打牙祭去了。”

    陆冥之顿时想起了被他遗忘的那只兔子,他面上有些讪讪的,想岔开这个话题。

    陆冥之问他:“哪个老贺?”

    燕齐谐道:“贺戎,贺校尉啊,先前肃州那个。”

    陆冥之眉头蹙了蹙:“他啊。”他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好使了,上回受伤是伤了头了?没有罢。

    陆冥之问燕齐谐道:“那……还有吗……”

    燕齐谐眉眼全都抬起来,“呵”了一声:“就咱们全军的老少汉子,饿虎扑食一样,能给你剩下,你……”

    “做白日梦呢罢”燕齐谐没说出来,脸上就已经全是这神色了。

    陆冥之眼睛翻了翻,心道,我早该料到的。

    燕齐谐扯着他走,道:“得了,我让葛妈妈给你开个小灶,免得把咱们大将军饿死了。”

    葛妈妈听闻陆冥之还没吃饭,想了想,道:“再烙饼怕是有些麻烦,也来不及,我下点儿面条给将军罢。”

    燕齐谐陆冥之便随便寻了两块石头,坐在上面,陆冥之问道:“你看这水何时能退。”

    燕齐谐指指天,道:“看到没有,晴空如洗,也没云了,倘若真是不落雨了,那再过两日应当能退去。”

    陆冥之“嗯”了一声,又道:“等到水退了,必然产生流民,势必又有吃饭问题,倒时咱们多给些好处,是个招兵的好机会,顺带着领着昭军全军,把那堤坝重新修一修。”

    燕齐谐瞧了他一眼,语调挑了挑:“你这到底是要做人家的仇人还是恩人。”真是好人恶人都让他一个人当了。

    陆冥之道:“善恶这种事,一句两句说得清吗,况且自咱们手上有第一条人命那天起,就和善人没甚么关系了。”

    他道:“你去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那几声炮响是偏头关上的守军操作不当造成的。”

    那就装善人装到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