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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回:永宁
    等到风卷着第一场雪,下在山西大地的时候,昭军的第一批私银也铸了出来。

    据说,昭军大将军抱着银子睡了一晚,此事后来被燕师爷嘲笑了一个来月。

    陆冥之再一次生出了想将燕齐谐打一顿的心情。

    昭军一众行到永宁州时,恰好是建平十七年腊月三十。

    永宁州夹在山中,信息闭塞,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向来不管外头如何。永宁州知州扒在城头下看了看昭军的人数和点燃的火把,还有在那些火把下头忽明忽暗显出来的几门炮,在城头上笑了起来。

    陆冥之:他失心疯了?

    知州大人笑完了,朗声道:“开城门!”

    昭军如临大敌。

    知州大人接着道:“请大将军进城过年!”

    昭军一众莫名其妙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永宁州投降了。

    刚开始还戒备着,等到永宁州那位姓谢的知州大人指挥着家里的下人和一堆堵着看热闹的百姓去给昭军包饺子吃的时候,大家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谢大人道:“大将军放心,没有毒。”

    陆冥之轻轻笑了两声:“你不说我是乱臣贼子?”

    谢大人笑道:“将军对大越来说,自然是乱臣贼子,可对自己来说呢?谁还没一分自己的私心了。朝廷好的时候,我永宁州没得过一分好处,那现在朝廷落难了,我又何必赔上我全城的性命,去给这破朝廷守江山。”

    陆冥之不禁又笑了出来:“大人心里明朗啊。”

    谢大人喝了两盏酒,面上有些红,他笑道:“我若是今日同你打起来了,就永宁城里这点子兵,还都是没见过啥世面的生瓜蛋子,那得多惨烈啊。现在闹哄哄的那些百姓,还不得全没了。大过年的,见血多不吉利,还不如降了,同将军坐在一起吃饺子,岂不是美哉?”

    他将盘子里的饺子又夹了一个给陆冥之:“来来来,将军多吃些,行伍之人饭量大,不够还有啊。你们来得急,备不了甚么山珍海味,只能用这些家常菜先招待各位军爷了。”

    谢大人似是幼时得过天花,生了一脸麻子,瞧着不太好看,但若将这麻子全都去了,大约也是生的周正的。

    这样大难不死的人,此后对事,也会有不一样的心态罢?

    陆冥之对着谢大人拱了拱手:“我陆某人谢过谢大人了。”

    谢大人摇头晃脑:“不敢当不敢当,将军以后是要掌河山的人,谢我作甚。”

    燕齐谐忽然唤道:“谢大人,哪一盘包的是尽是肉的饺子,半点儿菜星子也不见的?”

    谢大人笑道:“那一盘,对对对,就是师爷手边那一盘。”

    陆冥之斥道:“燕齐谐,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谢大人忙给燕齐谐打圆场:“不妨事不妨事,燕师爷和陆将军都是才及冠的年轻人,多吃些肉也是好的。”

    陆冥之顺坡下驴便也不再言语了。

    衡哥儿手里拿着风车,一路小跑扑倒陆冥之身前,扯长了嗓子大叫:“爹爹!”

    陆冥之将他接住,问道:“在姨母那儿吃完饭了?”

    陆士衡一板一眼地答:“吃完了。”

    陆冥之拍了拍他的后背:“顽去罢。”

    陆士衡便又举着风车疯跑去了。

    谢大人问:“将军家的公子,几岁了?”

    陆冥之笑道:“过了年关便有三岁了,小孩儿淘气,大人莫怪。”

    谢大人又笑道:“小公子生的俊俏,像将军。”

    陆冥之拱拱手:“谢大人谬赞。”

    又要过去一年了……

    宁翊宸的生辰忌日在同一日,不过就是后两天的事儿。

    陆冥之不知自己这一辈子究竟死过几回,又生过几回。

    他十四岁时死过一回,二十岁时又死了一回,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躯壳,彳亍在这世间了。

    陆冥之这一年里多着素衣,麻衣,是为宁翊宸服着齐衰,而这齐衰期,也将要过去了。

    年岁当真,是极可怕的东西。

    陆冥之除了除夕那夜,同谢大人应酬了一番之外,其余日子皆是闭门不出,一干事宜皆有燕齐谐代劳。

    除了一件事,他问谢大人有没有纸钱。

    谢大人诧异,大过年的要纸钱,多不吉利,但他也不敢多问,连夜敲了好几个做殡葬生意的百姓的门,才给他弄了一点出来。

    正月初一初二,大将军院儿里满是烧纸钱的味道。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夜,陆冥之才说他要上街去走走。

    昭军来了之后,怕有些有心之人撺掇闹事,是以便行了宵禁,只这上元夜的宵禁推后了些,到子时末丑时初才会让兵士们去驱百姓回家。

    是以,这会子街上还热闹着。

    陆冥之想起了小时候读书,他们无需读书考举做文章,是以先生教的东西也杂,连“迷心志”的词也是教着读过的。

    其中就有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甚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现下想来,还当真是人间绝句。

    陆冥之出来的时候打过一壶酒,没一会儿就喝完了,他便寻了个铺子,又打一壶。

    一路走过去,也不知打了多少壶,身上的铜钱儿都快用光了。

    ……

    “你若是再喝这么多,我可当真就不理你了。”陆冥之一回头,就瞧见宁翊宸在他身旁,笑盈盈地瞧着他。

    她梳着倭堕髻,戴一支小小巧巧的赤金小凤钗,那凤凰口衔滴珠,一串子南珠垂下去,尾上坠一个玛瑙坠子。

    着一身浅粉琵琶袖的交领长身袄,提花暗纹是葡萄花鸟的纹样儿,下面系着牙白麒麟童子织金襕马面裙,外罩一件茶红对襟直领披风。

    只见她挑了挑眉毛:“怎么,还不愿听话了?我今年才一十八岁,就色衰爱弛了?”

    陆冥之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来,憋了半天才憋回去,他笑起来,柔声唤道:“阿婴。”

    他上去携她的手,轻声道:“你陪我走走,好不好?”

    宁翊宸看着他,咬着嘴唇笑得狡黠:“好啊,不过,四郎你得买糖葫芦给我吃。”

    陆冥之高兴得眉角都飞了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