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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回:相窥
    温桓若不是因为身子实在不成了,显得形容枯槁,那也应当是生的俊朗的,毕竟听闻当年慧贵妃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他看着陆冥之,一字一顿道:“将军信吗?先皇最宠爱的儿子,竟然并非温家血脉!而他最宠爱的慧贵妃,心里也半分没他,全都是另一个男人!”

    陆冥之心道,原来不是狸猫换太子,是那甚么出墙。

    原先慧贵妃有一青梅竹马玩伴,情谊深厚,奈何一纸册封,宫门隔开一方死生情谊。谁知这慧贵妃竟是珠胎暗结,留下了别家血脉!

    这个信息量实在太大,陆冥之忽然竟觉得有些乏力。

    温桓道:“将军可明白了?老夫可是将自己多年的辛秘皆倒给了将军,将军现下可觉得老夫是来真心商谈的了?”

    陆冥之将眼睛闭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温桓又道:“将军尽可能多考虑些时日,老夫能等,也有那个自信,将军定会娶了小女。”

    陆冥之背后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脸色也不禁白了白,难不成,是自己这处走漏了消息让这广阳王知晓了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知晓了自己这一两年之内没办法拿枪跨马,未必与他再又一战之力了?

    不能速战,日子拖久了必有破绽,他也料不出这大越今后还会生何变故。

    难不成这温桓已经摸透了自己的情况,猜透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才有恃无恐?

    温桓眯了眯眼睛,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朝后瘫去,口中道:“将军也必然想问,老夫既然命不久矣,又有何凭借能跟将军耗下去,毕竟将军还不过是个年轻人,而老夫早已灯尽油枯。”

    他抬眼看了看爽十四:“倘若你只是想熬死老夫,那老夫必定让你得不到这化龙之物。老夫吩咐过爽十四,倘若有一日老夫当真两眼一闭,而将军还未娶了管彤,那老夫就将神策令交予他手中,由他率领着神策军,只管带管彤走。”

    “爽十四是至忠之人,而这神策令也必然会交还于管彤手中,老夫死了,那神策军就听凭管彤号令……”温桓晃了晃脑袋,“想必,将军也不愿这二十万神策军,与将军为敌罢。”

    二十万神策军,交在陆冥之手上,便是如虎添翼,那倘若与陆冥之为敌呢?

    那便是天堑。

    “跟何况……”温桓又开口道,“将军不愿休了梁氏,也未必就是和她感情甚笃,而是怕这糟糠之妻下堂、休妻另娶的行为让世人知道了,名声会不好听罢。”

    陆冥对与梁书越只有夫妻之责,没有夫妻之情,这是事实,也就是这点最扎心。

    陆冥之让人猜透了心思,一时间落了下风,他道:“毕竟梁氏有了冥之的骨肉,休妻再娶实是不妥。”

    “那将军便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温桓道,“老夫说了,给将军考虑的时间。”

    陆冥之体内虚弱之感再一次浮上来,连眼前都黑了黑,况又被人凭空截了话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桓起身,让爽十四搀扶着,口中道:“时辰也实在是晚了,老夫不比你们年轻人,身子遭不住,就先回府了。这洛阳城大街上的夜景繁华,还是二位少年郎自己游玩一番罢。先告辞了。”

    说罢出了雅间,不见人影了。

    桌上的半块神策令也一并带着走了。

    这是铁了心要让他娶温琪娈了,不娶不给神策令。

    陆冥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走罢。”

    他二人下了楼,一路无话。

    实在是不知该说些甚么。

    待下到最后一阶台阶,陆冥之忽然出了声:“小五,你扶我一把……”

    燕齐谐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伸手去扶住陆冥之。

    陆冥之立即撑不住了,险些就倒在地上,靠撑着燕齐谐才好不容易站住了脚。

    他与广阳王二人一直言语相激,又互相揣度,实在是太消耗精力,陆冥之原本就内伤未愈,本还一直撑着,如今下了楼,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

    人险些就垮了……

    陆冥之撑在燕齐谐身上,呼吸微抖,想来还是没缓过来。

    燕齐谐皱眉道:“你手怎么这么凉……”言罢赶紧伸手将他的大氅拢了拢。

    陆冥之抬头,呼出一口白气来。

    要入冬了……

    陆冥之撑着燕齐谐的手喘了半天,他眼前那忽明忽暗的情况才好转了些。

    他干笑了两声,缓缓道:“倘若那温桓不是个快死了的病秧子,那也该是个人中龙凤了。”

    果真是争过储君的人,就凭那样一副破身板,也爆发得出那样的气势,没几句就看得透自己的心思。

    终究是自己太年轻了。

    也还好自己还年轻。

    温家大越的时代,终将是要结束的。

    燕齐谐扶着他,问道:“你还能骑马吗?要么我给你套车?”

    陆冥之使劲撑住了,站直身子,松开燕齐谐的手,道:“我骑马。”

    说罢扯了缰绳,翻身上马,强行挺直了腰背,回头对燕齐谐道:“走,回王府。”

    陆冥之满头皆是冷汗,却半点儿不愿塌下腰来,他身中,是破月枪撑起的陆家儿郎的脊梁骨。

    燕齐谐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唱起歌来。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此后的大昭史书,记下的皆是太祖年少起兵,所向披靡,凡遇斗智斗勇之处,更是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斐然。

    可无人知道,建平十八年秋冬之际,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大昭太祖爷牵着马,强撑着病体走在繁华的洛阳城上,心里埋着的是多少年的苦楚。

    洛阳城繁华,繁华不到心里。

    就仿佛吃过黄连后,再往口中含糖,口里再怎么甜,心中都是苦的。

    除却一个燕齐谐,他陆冥之身后,再没一个人替他撑着了。

    陆冥之顾盼生辉的眼睛失了光彩,灰蒙蒙的,仿佛蒙了雾,只那纤长的眼线还勾着一世风流。

    掷果盈车的小郎君,再未接住过一朵花。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