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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回:失恃
    月桂斟酌了半晌,才道“照理来说,主上让衡少爷四岁就开了蒙,那应当是很疼他的才对。可是……”她听了许久,不知道用甚么词汇来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好半天才道,“可是主上既然这样疼他,为何又不在称王之时,直接定下他的世子之位来?他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恩宠,开蒙又早,人也聪慧……这难道……”

    月桂还不知道甚么叫帝王之才,但她觉得大概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不是帝王之才也难罢?

    梁书越深色冷淡:“他和他儿子如何,那是他父子二人的事,与我们又有甚么相干?我们尚且连自己都顾不上,怎还去顾忌旁人的事?”

    月桂“呃……”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接点儿甚么话来接梁书越的话茬了。月桂挠挠头,她忽然想起来,梁书越自己没有子嗣,这话只怕是戳了她的痛点了,她也只好沉默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梁书越道。

    不知道为何,梁书越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月桂却生生在她身上看出一种垂垂老妇的感觉。年轻人不该有这样的气息的。

    梁书越一笔一笔抄着佛经,当真是有一种年华早逝的感觉。

    月桂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她想出去玩……不如还是……唉……

    窗户前有个小脑袋缩了下去。是陆士衡。他想发誓他不是有意想在这里偷听的,不过是追着一只不大会飞的雏鸟到了这里。那雏鸟似是被他逼得急了速速就飞走了,可陆士衡又不会飞,恰巧就在此处听了一耳朵墙角。

    陆士衡蹲在地上,小小的脸皱在一起。他快六岁了,又读了一两年年书,算是男孩中鲜少的早慧。梁书越和月桂的对话,他听在耳中,不可能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这不是他的院子,待在里面,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小短腿迈了几步,便瞧见了前面的葛妈妈,她焦急地朝着自己扑将过来,口中道“小祖宗,你可到哪儿去了?到教我好找。”

    陆士衡这两年也显出了性子,温软安静,不像前两年不懂事时那般胡闹了。他闻言乖乖走上前去,牵住葛妈妈的手,笑道“是我不好,让葛妈妈费心了。”

    葛妈妈笑道“小主子这话说得,有甚么费心不费心,你们母子两代人都是我这么看过来的。”

    陆士衡见提及他母亲,便扬起脸来,问道“葛妈妈,我娘亲,是什么样的。”

    葛妈妈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遥远的时空,在望着些甚么,心口有些微微发疼,她道“你娘亲……是我见过这世上,生得最好看,最有见识的女子。”

    陆士衡问道“比姨母还美吗?”

    葛妈妈道“要美上许多。二姑娘同大姑娘,生得不太相像。”她低下头,看了看抬着眼睛望她的陆士衡,轻声道“小主子的眉眼生的像极了大姑娘,鼻骨脸廓却像主上。”

    陆士衡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似乎想微微叹气。他过了那几年无忧无虑的年纪之后,尤其是是在读书明理之后,极早地就显出超乎同龄人的忧郁来。他问道“那爹爹他,喜欢娘亲吗?”

    “喜欢。”葛妈妈答,“怎会不喜欢,主上同她乃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且大姑娘她又那样好,怎又有不喜欢之理。”

    陆士衡又问道“那……父亲他喜欢我吗?”没用爹爹,用的却是格外正式的“父亲”。

    葛妈妈忽然皱了皱眉“小主子怎么会这样想,主上怎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且小主子乃是嫡长子,人又聪慧,旁人都比不上的,主上怎会不喜欢。”

    陆士衡忽然想发问,那究竟是因为我生得像娘亲而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而喜欢我呢。想了想,终究是没把这话问出口来。

    葛妈妈问道“小主子怎想起来问这些,是不是有谁给小主子说了甚么?”

    “没有。”陆士衡道,“我只是……有些想娘亲……”

    他将那些本想说的话全都咽进了腹中,问了问葛妈妈道“还有谁收着娘亲的画像吗?”

    葛妈妈摇了摇头,本想说没有。陆冥之周身没留一点儿宁翊宸的画像,说是……看着怕自己疯魔了。但他忽然记起来,她是收着一幅宁翊宸的小像的,是宁翊寰贺她十三岁生辰的礼。

    而宁翊宸死后,宁翊寰再未作过画。

    葛妈妈道“有的,我这里有一幅。小主子想看吗?”

    陆士衡点了点头,道“想。”

    葛妈妈依言去给他找了。

    那像说是小像,但对陆士衡来说,已经是很大了。他将那画像展开,盯着上头的人看。

    那上头还是豆蔻年华宁翊宸,梳着个小流云髻,插一支赤金红宝累丝华胜,那华胜精心地磨做了芍药的模样,薄薄的金色花瓣裹着赤红的花芯,从蕊中吐出三寸长的流苏,一片金光璀璨,流苏下坠着两颗红宝水滴子。

    身上着了件杨妃色的交领琵琶袖短袄,袖间依稀辨认得出乃是缠枝芍药。上罩着件大红对襟方领无袖短比甲,扣着赤金子母扣,衣角飞过一片蝶恋花。下头系了一条牙白的织金马面裙,细细看去,膝襕和底襕竟是不一样的纹样——膝襕上是八宝宫灯,底襕上是麒麟童子。

    裙底露出一双红色绣鞋的尖儿来,上头坠着拇指大的南珠。

    她坐着,怀中抱着一只白猫,对着陆士衡盈盈笑着,眉眼纤长,下颌尖尖,消瘦而清明,眼角眉梢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感觉,大约可以叫做……胸有成竹,或者胜券在握?

    陆士衡只能找到这样两个词。

    甘罗之姿,晏婴之才。少年人哪有不轻狂的。,有这样的赞誉,就算不拿出来炫耀,心里也是傲然的。

    陆士衡虽说眉眼生得像宁翊宸,却从来没露出过,也露不出这样的眼神来。

    他的早慧上拢着一层郁郁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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