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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回:落水
    倘若让陆冥之回忆一下,定元六年大概是最闲来无事的一年了。

    一切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坏消息没几个,好消息倒是有——程念容又有孕了,此时自然母凭子贵封作了和嫔。

    连着后宫里剩下两个低位嫔妃都跟着大封了,王曦阙由选侍晋为婕妤,南歌平则封做昭仪。

    大昭后宫这样寥落,万岁的子嗣却不见得寥落,还真是件稀罕事。

    程念容自然已经不复当年那般冬日讨炭还得上内务府吵一趟的形状了,如今贤贵妃无子,除却皇后外,最尊贵的便是这位出自民间的和嫔了,那自然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陆冥之原以为,今后日子就该安稳太平这样下去。

    那段安稳太平的日子,定远六年之后就再没有了。

    定元七年,陆冥之年逾而立。

    夏日日头长,紫光阁照例下朝不回家,打算在阁中勤勉到深夜,万一哪点儿搞不通了,说不定还得辛苦到明日早朝。

    裴荣几个早就习惯了,没甚么反应,只毕雨伯是个疏懒性子,在紫光阁待了两三年了还是没怎么适应这个工作强度,太阳还没落山就坐不住了,不是要去倒水喝就是要拿点心吃。

    好在点心管够,不然还不知道被他吃成什么样了。

    裴荣估计是怕他把万岁吃空,了看不下去,横了他好几眼。

    毕雨伯默默放下手里刚拿起来的枣泥糕。

    陆冥之看他们这般样子,刚想吩咐陶凉给再拿来点儿,别短着各位大人的了。

    刚一嗓子“陶凉”还没喊出去,外头就通传“皇后娘娘处的英善来了,说是有要紧事给万岁说……好像……好像是二皇子和承欢公主出事了。”

    听起来像是宫闱内事,诸位大人也有眼色,纷纷起身要告退。

    陆冥之屏退了众人召了英善进来,问道:“出甚么事了?”

    英善常年待在温琪娈身边,让哭就哭让笑就笑,演技惊人,可这回脸上惊慌神色却不似作伪:“二皇子和承欢公主落水了……”

    陆冥之豁的一下站起来了:“请太医了没有?”

    英善哭腔道:“请了,请了,广白大人在的……说……说……”

    陆冥之平日里最烦这一句话不说完的,此时又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听到此处不禁青筋暴跳,道:“说甚么?你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吗?”

    英善一抹眼泪:“说二皇子怕是要不好了。”

    陆冥之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握住了蟠螭纹的桌角,稳了稳心神,道:“走。”

    陆冥之急急从紫光阁中出去,步子走的飞快,他行伍之人,英善在后面一路小跑都远远落在后面。

    还没走到御花园那破池子跟前,就听见温琪娈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你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你亲弟弟啊,他才七岁啊!”

    陆冥之听见这话,眼皮跳了跳,步子不禁更快了些,果真一走进就看见温琪娈扯着陆士衡哭叫。

    十二岁的小小少年郎正长个子,温琪娈身量不算矮,陆士衡堪堪到她的眉头,只是生的清瘦,依旧被扯着踉踉跄跄,神情茫然,面如死灰。

    他说:“不是我。”

    六七年前的惊惧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可他一肚子的冤屈和辩解全都卡在了喉咙口,只能红着眼眶,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陆冥之大步上前,轻轻松松一把扯开纠缠在一处的温琪娈和陆士衡,斥道:“这是在干甚么?成何体统?”

    温琪娈指着陆士衡的鼻尖,双目赤红,露出一种母兽护崽的凶恶来,尖声叫骂道:“不是你是谁?不是你把筠姐儿衙哥儿诓到小湖这来的那还是谁?你弟弟妹妹怎么碍着你的眼了,你要把他们推下去。”

    一旁的陆舒筠哇地突出一口水来,呛咳着醒过来了,哭着喊道:“二哥哥,二哥哥!”

    陆士衙却一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点儿也听不见周遭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陆士衡见陆舒筠醒了,挣扎着要朝她那处挪动,唤她:“筠儿。”

    温琪娈一把推开他:“你不许过去,她都是被你害的,你还好意思过去!”

    陆士衡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全是陆士衙陆舒筠刚落水时,他试图将他们捞上来时弄上的的水渍。闻声赶来的的宫人内侍知他不会水,怕他下水再出事,拼了命拉住的。

    最后是唤了个会水的内侍将水里两个小崽子拖上来了。

    陆士衡向来温吞,被温琪娈这么一推终于冒出些火气来,反驳道:“我推他们做甚么,我不知道这是我弟弟妹妹吗?我为了甚么啊?”

    温琪娈冷笑了两声,挑起眼睛来:“你为了甚么?没了衙儿就剩你一个嫡子,就没人和你争储君的位置了!”

    陆冥之一直守在忙于救治陆士衙的广白身边,听见这句话,想都没想,暴吼了一声:“闭嘴。”

    温琪娈一句话“咣当”一声砸在陆士衡的心上,砸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来,从窟窿里冒出酸甜苦辣不同味道的悲凉来。

    原来这个储君的位置,是他要和旁人争的,他父皇一开始就没想给他;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果真父皇是不在意自己;旁人原来都是这么看他的,他自认光风霁月了这么多年,可陆士衙一出事,所有人都会先往他身上想……

    甚么皇长子,他就是条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

    陆士衡险些就哭出声来,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勉勉强强定住心神来,吸了吸鼻子,开口冷笑:“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原来是这么个人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初夏的阳光分明已经能晒得人冒一身薄汗了,他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一直沉默着的广白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臣万死。”

    陆士衙紧紧闭着眼睛,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打下了阴影,未张开的五官还是一团孩子气,倘若再过个几年,鼻梁和下巴刚毅起来,就是他父亲和兄长的样子……

    他七岁了……

    他永远只有七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