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睁开眼, 去了离张居龄较远的圈椅上坐下：“你想知道，我就说。”她是定了决心的，泪水却不由得扑簌簌地往下落。

    哭得狼狈不堪。

    不可自抑。

    她重活一世, 以为处处都占了先机, 便祈求事事都做到最好……想着这样就能弥补一些遗憾，活得更美满些。但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利用了什么, 就得拿另外的东西去换。

    就像现在。

    妻子的眼睛很快红肿了，却只用手背去抹眼泪, 帕子扔在一旁，一点声音都不出。实在是倔强。但恰恰是这种无声的哭泣揪的张居龄心里闷痛。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让妻子别再哭了。

    他甚至想到了要不要妥协, 尽管目前来看损人不利已。

    顾晗自己哭了一会儿，心里反倒镇定了些。她瞅着张居龄冷冰冰的侧脸, 颓废的无以复加。

    罢罢罢！

    一切都说出来吧, 管他会有什么结果，哪怕张居龄把自己当成妖怪。不要她了。顾晗想着想着鼻头就一酸, 他不要自己了该怎么办呢？

    那她，那她就回顾府吧……祖母和哥哥对自己还不错, 也许能容忍她。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会有点匪夷所思。”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却微微地笑了笑：“但我确保句句为真。”顾晗不再看张居龄了，而是透过打开的槅窗眺望外面盛开的紫薇花：“你看到的我，是我也不是我。确切说,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是嫁给你六年后死的，死后灵魂又附在了身为少女的我身上，也就是这一世……”

    “前世时，周浩波少年时便在顾家待着，那时候年纪小，大家都在一起读书、习字……我和他就这样青梅竹马的长大了。在相处中慢慢也有了好感，想着能嫁给他也不错，至少知根知底的，在姨母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欺负我。”她顿了顿，“帕子不是我送给他的，是踏青时他捡到的……我和他关系也仅止于此。”

    顾晗眼神悠远，像是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张居龄端着盏碗喝茶，神色还是温和的，而双手却一直在发抖。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怪不得他有时候会感觉妻子好像有预见似的，做什么事情都能超前一步，格外的聪慧。而且对付王氏和张居思也绰绰有余，别说需要他帮忙了，连抱怨都没有。

    还有，当年她一个人解决人参养身丸……步步为营，事缓则圆。为了揭发赵氏，不惜以身犯险。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一个闺中无见识的女子。他得知后除去心疼还佩服她心智超群，沉稳得当。谁料想，原来这都是有缘故的。

    嫉妒让张居龄口不择言：“所以呢，你说这些话是还在惦记着他？”周浩波与她的旧时年华听着就让人失去理智。

    顾晗抬眼去看他，满眼的震惊，“你说呢？”她心里只有他了，却被他这样说，当然堵的难受。

    张居龄轻轻叹气，听她继续说。

    “再后来由祖父做主，我便嫁给了你。婚后的日子过的也不好，直到死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我一直怨你，死后才发现是误会了你。”顾晗摸了把湿漉漉的脸，“好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问的？”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此事？”张居龄看着她：“你害怕什么？我就那么让你不信任吗？夫妻几载。再按照你说的，我们的缘分是前世今生……”他俊眉拧着：“如果我没有听见你和顾昭的对话，你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了？你瞒着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她心里藏着这么多事，竟然一直在隐瞒。他张居龄再混蛋，再冷心薄情，难道还能对枕边人十恶不赦？

    “我没有。”顾晗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不是这样的……”

    “你说过的爱我到底是真还是假？”

    顾晗一愣，却见张居龄起身走到她身边，近乎优雅地伸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弯腰吻她的红唇。

    缱绻又热烈。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顾晗嗅到了血的味道。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张居龄已经抽身而退了，低声道：“我不要你的答案了。”说罢，转身离去。

    顾晗起身追他，到了外间却发现他都走出了春在堂大门。他步伐又快，一转眼就没踪影了。

    她倚靠着墙壁发呆，并不是自己不信任张居龄，也不是不爱他……相反就是因为爱他，才胆怯他发现自身的缺陷。

    怕被嫌弃。

    怕他失望。

    外面的丫头都离得远，也没有听清屋里主子们都说了什么，都知道是争吵了……倒是瞅着三少爷走了，才纷纷往顾晗的身边靠。

    桃红见顾晗脸上有未干的泪痕，赶忙去扶她：“少夫人，您脸色不好，咱们进去歇着吧。”连说了两遍，顾晗才有回应。

    “我没事的……”

    桃红看顾晗愣愣的，眼睛却望着三少爷离去的方向，眼圈就一红。三少爷离去的时候好像也带着气的。

    “您不顾忌，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巧珍说着话，也上前去扶顾晗，和桃红一起，半抱着她回了西次间。

    顾晗坐在美人榻上，泪水又落下来，哭的呜咽难言。嘴里还有血腥气，她却没有任何的伤处……是张居龄。他说不要自己的答案了，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想要她了吗？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寿宴快要开席了，老夫人请顾晗过去。

    “少夫人，您还去吗？”

    巧玲看了看顾晗，有些不放心。

    “去。”顾晗回她：“我要是不去……顾昭她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呢。”再者，可能也会碰见张居龄吧。

    “……还不按少夫人说的去做，赶紧打热水过来。”

    梁嚒嚒摆手道。

    桃绿应“是”，小跑着去了。

    桃红服侍着顾晗洗了脸，又上了脂粉。

    “……拿珊瑚粉的口脂。”

    顾晗看着妆镜里的自己，样子还是憔悴。

    桃红应是，又帮她涂在嘴唇上。

    珊瑚粉的颜色很嫩，也提生气，顾晗的脸总算有了几分颜色。

    由于宾客来的多，寿宴就统共分了两大类，男人们都招待在前院花厅。女人则跟着武氏在内院的宴息处吃席。

    顾晗出了春在堂往又拐，路过竹亭时，又遇到了顾昭。她不想和顾昭说话，就往旁边的小道走。

    顾昭却故意地跟着顾晗，还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六妹妹，你眼睛怎么肿了？是哭过了吗？”

    顾晗不理她，她竟锲而不舍。

    “……六妹妹，我刚才去见大哥，看到六妹夫了，他正被一群人围着灌酒呢。来者不拒，看着喝的就痛快。”

    张居龄并不常喝酒？顾晗闻言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在哪里？”

    “大哥的书房。”

    顾昭说道：“你想去，我可以领着你……”

    桃红却暗地里拽了下顾晗的衣袖。

    顾晗知道她的意思，顾曙的书房，她怎好过去？

    “他喝他的，我过去干什么？”

    顾晗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顾昭“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好像裕王府也来人了，还跟着一个叫安宁郡主的，长相是千娇百媚的……女扮男装来着，听说就为了瞧六妹夫一眼呢。还真是痴情呢。”她也是给大哥送茶叶过去，在他书房外面听说的。还有什么惹不起，得好好供着之类的。周浩波、顾暖他们都在，好像在商议什么。安宁郡主她没有看到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为了让顾晗心里不痛快。

    她虽然也觉得安宁郡主此举过于惊世骇俗，心里讨厌的紧……但一想到顾晗会因此很不舒服，她还是高兴的。

    顾晗脚步顿了顿，没有接她的话，穿过小道就去了顾府的主道路。这个安宁郡主她前世就听说过，对张居龄一往情深。

    “晗姐儿，过来坐祖母身边。”武氏见到顾晗，喊她：“我给你留着位置呢。”

    顾晗答应着，又道谢：“谢谢祖母。”

    “好孩子。”武氏拍拍她的手：“你脸色怎么发白了？”

    顾晗笑了笑：“大概是太阳太大了。”

    “也是，正午就是热。”孙氏心疼地看着女孩儿：“你喝点石榴汁，丫头刚端上来的。”

    “母亲，我没事……”

    顾晗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顾昭打断了：“六妹妹是心里不舒坦，和天气呀太阳的都没有关联。”

    “昭姐儿。”顾晴看了一眼妹妹，“马上就开席了，别说话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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