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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潜帝挥开婢女, 自己掀帘子进门,一见眼前的情景,不由微楞。

    那个在他印象中一惯冷情的男人,正靠坐在床头,合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纤长的睫毛静谧的低垂, 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是个容貌不输与他的少年, 虽舒服的靠在他身上, 却睡的并不安稳, 皱着眉, 嘟着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脸上还有泪痕残留。

    房间里装了地龙, 虽没有火盆, 却暖和的很, 潜帝原本在外面就去了斗篷,但还是有些待不住,伸手解开外袍,道:“这是怎么了?”

    顾云卿睁开眼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将云起小心挪到一边安置好,起身下床, 淡淡道:“不肯老实睡觉,偏偏伤口太大,好容易止住血,稍微动一下又裂开,不按着他,多少金疮药都没用。”

    又道:“把我当成他师傅了,缠着不放。也不知道老和尚怎么养孩子的,好好的男孩儿,被他惯的娇气的不成样子。”

    一晚上的兵荒马乱。

    因有人在睡觉,两个人都放低了声音。

    潜帝拧了帕子,坐到床边,准备给少年擦脸,随口道:“我看他不是娇气,他只是在你面前娇气。”

    顾云卿动作一顿,看向少年那张苍白的小脸,不由想起昨夜,他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哭闹的模样,不知怎的,有些心疼,有些心酸。

    “师傅,疼,好疼……”

    “师傅……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管我……”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你不是我师傅,我不要师傅……我没有师傅……”

    倒像是真被人抛弃了似的。

    一转眼看见潜帝的动作,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帕子,道:“临天亮才好容易睡踏实,把他弄醒了你哄?”

    又道:“陛下不用上早朝吗?”

    这么早跑过来,当皇帝这么闲?

    潜帝哪能听不出他的嫌弃之意,伸了个懒腰,道:“昨天出了那档子事儿,上朝?上朝听那些老古董唠叨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哈,好像我故意去找刺激似的!

    “京城近地竟然出现了那种地方,一个个不自省不说,出了事就知道嚷嚷!朕要不是一脚淌进去,等他们自己爆发出来,这天下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潜帝骂骂咧咧发泄了一通,又道:“你不是说离京了吗,怎么还在?”

    顾云卿淡淡道:“有事耽误了,怎的,陛下要治我的欺君之罪不成?”

    潜帝从云起脸上移开目光,扭过头来看他,道:“我说顾云卿,你就非要这么夹枪带棍的跟我说话吗?”

    顾云卿冷笑一声,将毛巾朝水盆里一摔,道:“臣可是记得清楚,才刚托付陛下帮我照看他,才照看了两日,一条小命就差点没了!

    “昨天若不是我去的及时,先不说那些贼秃你们挡不挡的住,光是流血也要流死了!

    “陛下就是这样照看他的?”

    “昨天……”潜帝一噎,又一挥手,道:“算了算了,朕懒得跟你说……你昨儿也累了,自去洗漱吧,这儿有我在。”

    顾云卿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外室。

    房间里只剩了两个人,潜帝叹了口气,看向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将他脸颊边的几缕乱发拨开。

    眼前又浮现出他浑身浴血,踉踉跄跄撞进他怀里的模样。

    娇气?竟然说他娇气?

    娇气多好啊!

    被细心呵护的孩子才有资格娇气啊!

    倒真希望这孩子,能娇气些。

    想起他肩上的血洞,想起那只被铁箭磨的几乎露出白骨,都不曾松开的手。

    娇气?

    对这个孩子而言,娇气两个字,太过奢侈啊!

    潜帝又叹了一声,替少年拢了拢薄被,想看看他手上的伤,终究没敢碰,目光不经意间,落一旁的托盘上。

    云起昨天的衣服自然是穿不得了,连清洗和缝补的价值都没有,直接让下人拿去烧了,这会儿他身上穿的,是顾云卿没上过身的中衣,大了些,不过反正他起不得身,也不碍事。

    衣服拿去烧了,他身上的一些零碎,便被丫头收在这个托盘里。

    东西不多,没什么香袋子、玉坠子之类的配饰,只有一个连最简单的花纹都没有的钱袋子,十几枚散放的铜板,两片龟甲,还有一枚玉佩。

    跟着和尚们,果然没什么好日子过。浑身上下唯一像样点的东西,也就是这枚玉佩了。

    潜帝随手拿起来把玩:玉质不错,纹饰却……却……

    潜帝忽然浑身僵硬,手指微微颤抖,猛地将玉佩翻过来,果不其然在底端,看见一个小小的“云”字。

    潜帝的呼吸骤然急促,紧紧握住玉佩,目光死死盯在云起脸上,越看越是难以自控,猛地一个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

    小花厅里,顾云卿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看着外面的雪景。

    这地方他很久没来了,看着有些陌生。

    这些年偶尔上京,他宁愿住客栈也懒得回来,这次若不是为了那孩子……

    他低下头,抚摸手腕上的新鲜齿痕:又被咬了,这孩子属狗的吗?看见他就咬。

    回头去问问那个老和尚,到底是欺负他,还是吓唬他了,怎么做梦都是被人丢掉不要了?

    既然不好好待他,当初为什么又非要抢了去?

    忽然急切的脚步声起,顾云卿转目看向门外。

    “陛……”

    门外侍女才说了一个字,潜帝已经闯了进来,不曾收敛的凌人霸气,令人胆战心惊:“顾云卿!”

    顾云卿眯起眼:“怎么?”

    潜帝深吸口气,冷然道:“所有人给朕滚出去,滚的远远的!”

    随着周围的人悄然退下,潜帝几步来到顾云卿身前,半弯下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手上的玉佩在他面前晃动,一字一句道:“告诉朕,曦儿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云起的手里!”

    顾云卿淡淡道:“自然是我给他的。”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顾云卿道:“这是云家的东西,我高兴给谁就给谁,陛下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又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麻烦陛下待会物归原主。”

    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盏,便要送客,只是还未拿到面前,便被潜帝面无表情的挥手打翻,道:“顾云卿,你说他是你故人之子……哪个故人?”

    顾云卿的目光从碎在地上的茶盏,移到潜帝脸上,冷冷道:“是哪个故人,与陛下何干?”

    “顾云卿!”潜帝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胸口剧烈欺负,眼睛赤红一片,道:“顾云卿,朕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顾云卿是什么人,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告诉朕,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念念不忘,七次下山寻他?

    “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将曦儿最重要的遗物,赠送给他?”

    “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千方百计哄他下山?

    “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亲自为他设计修建栖云居?

    “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将亲手□□的六青卫放在他身边?

    “是什么样的故人之子,让你为了让他睡得安稳,抱着他整整一夜?

    “还有,他的容貌,他的容貌……”

    潜帝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又猛地睁开,看着顾云卿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顾云卿,你告诉朕……到底是,哪个故人之子?!”

    顾云卿拨开潜帝的手,慢慢站起来,冷冷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刘渊,但是我告诉你……

    “凡事,不要想的太美。”

    转身拂袖就走。

    潜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哀求:“云卿……”

    顾云卿挥袖一幅,将他挥退两步,冷冷道:“陛下,美梦,还是睡着了做比较好。”

    转身出门。

    潜帝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忽然猛地一脚踹翻面前的茶案,又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眼中是浓浓的疲惫和痛楚。

    ……

    顾瑶琴坐在梳妆台前,脸色有些麻木,在她身后给她梳头的,是个有些眼生的丫头,以前连进她院子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可以在她身边近身服侍。

    小丫头手生,扯得她头皮生疼,丫头自己吓得手都抖了,见顾瑶琴一句话都没有,又壮着胆子将玉钗插了上去。

    “小姐!小姐!”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进门,喘着气:“好事!好事到了!”

    顾瑶琴冷冷一笑,她如今还会有什么好事?

    院门外一把大锁,身边的人被换了个干净,送来一堆歪瓜裂枣,连规矩都没有的人“服侍”她。

    处境竟比前世的原主还要可怜。

    只听小丫头喜滋滋道:“是国公爷身边的王管事来了,说要见您!”

    顾瑶琴神色一动:“王管事?”

    外院的管事,怎么会来见她?

    小丫头道:“真的是王管事!他说是国公爷交代的差事,怕别人说不清楚,所以才亲自跑一趟的。”

    顾瑶琴微一沉吟,从妆台上取了根簪子,随意插在头上,披了大衣服起身。

    王管事上了年纪,没那么多规矩,不必隔着屏风说话,见顾瑶琴过来,起身行了礼,问了好,又道:“七小姐,国公爷吩咐,让您从饭店里抽调两个最好的厨娘,送去西府那边……”

    “西府?”听到这两个字,顾瑶琴轻呼一声,道:“是……定国公府?”

    王管事笑笑,道:“正是。”

    顾瑶琴气息有些不稳:“三叔他……回京了?”

    顾云卿,他竟然到了京城?他到京城来做什么?

    需知一样是国公,但承恩公,不过是皇室对太后亲族的一惯封赏,最多三代而绝,且并无多少实权。

    但顾云卿的定国公爵位,却是他凭着本事,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世袭罔替。

    更别提他和当今皇上亲如手足,便是皇子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

    前世,前世……

    顾瑶琴右手紧紧握住。

    只听王管事道:“七小姐你也知道,定国公大人常年不在府里,也没个正经主子主事。这次难得回来,我们东府这边,总不能看着不管,好歹也要搭把手。

    “这个单子,是定国公大人的喜好忌讳,厨娘那里,七小姐要先交代一声才好。定国公大人从小在宫中长大,饮食用度,非常人能及,吃食上一定要越精细越好。

    “定国公还说,七小姐一向心灵手巧、别出心裁,让您一定要多费费心,若能亲自下厨,就最好不过了。”

    顾瑶琴心中冷笑一声,用不上的时候,恨不得将她朝死里作践,如今用的上了,倒使唤的自然的很,竟然让自己的孙女,去给堂叔做厨子,还要不要脸!

    说的好似帮衬那边一样,天底下谁不知道他们盯着的是什么?以为顾云卿无儿无女,这爵位就一定会落在他们身上?

    真是痴心妄想!

    口中道:“烦请王管事转告祖父,就说我知道了,必会尽心竭力,不敢让祖父失望。”

    王管事微笑点头,道:“难怪国公爷总说七小姐最识大体,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比旁人。七小姐,定国公身份尊贵,若得他青眼,必少不了您的好处。”

    顾瑶琴笑笑,道:“多谢王管事提点。”

    王管事忙道:“不敢不敢。”

    又道:“这次和定国公同来的,还有一位受伤的少年,听太医说是失血过多。七小姐别忘了熬些补血养生的羹汤。

    顾瑶琴讶然道:“三叔他竟然带了别人来定国公府?那少年是什么人?”

    王管事道:“此事老奴也不清楚,定国公府的规矩极严,里面的事,外人不敢随意打听。

    “还有,昨天陛下也来了,呆到二更才走,今儿天刚亮就又过来,说不定午膳也会在那边用。七小姐要早些准备才好。

    顾瑶琴有些神思不属,顾云卿一惯冷情冷性,能让他带进府,还这般上心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要见到了吗?

    “七小姐?七小姐?”

    顾瑶琴一惊回神,笑道:“我在想找哪位厨娘过来,还有午膳准备些什么……”

    王管事点头告辞。

    顾瑶琴送到门外,道:“王管事,我房里的流年昨天受了寒,高烧不退。虽请大夫来开了方子,却未见成效,能不能请管事吩咐一声,另请个高明些的大夫过来看看?”

    王管事笑道:“这是小事,老奴这就吩咐人去办。”

    又道:“说起来,太医院几位医术最高的太医,从昨儿起就一直在西府守着,到现在也没回宫。

    “若七小姐能和那边说上话,让定国公开口吩咐一声,别说是个丫头,就算是乞丐,那些太医们也会争先恐后的上门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