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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如果能好好活着, 没人愿意去死,尤其还是这种死法, 沧浪寺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慧1明一定有问题。只是,查不查的到,来不来得及查,就不一定了。

    这是云起给秦毅的答案。

    然后秦毅若有所思的留下一大堆从宫里顺来的东西,快马离开。

    他动作极快,第四天, 消息就传了回来。

    沧浪寺只有二十多个和尚,清苦的很,有问题的不是沧浪寺, 而是离沧浪寺不远的青云寺——两者看似全无关系,查过之后才知道, 青云寺的主持, 是慧1明大师的私生子。

    差不多又是一个明镜寺。

    青云寺里,被查出正在转移中的数目惊人的财富、女人、逃犯、兵器、尸骨……

    于是佛会的第九天傍晚, 张成带着潜帝口谕来到皇觉寺, 通报过青云寺的情形之后, 面无表情、一字不漏的传递着潜帝的话:“朕陪国师逛了一次庙, 就不小心捅了一个明镜寺, 朕命人查查死掉的明1慧,又不小心捅出了一个青云寺!

    “你们告诉朕,到底是朕的运气实在太好, 还是天下的佛寺,早已个个都沦为魔窟?!”

    所有人噤若寒蝉。

    一直以来,潜帝对佛门,态度尊敬的过分,手段温和的过分,让某些人忘了咱们这位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产生了潜帝不敢把自己如何的错觉,以为死一个声望不小的和尚,就可以让潜帝缩回那只试探着伸向佛门的手。

    可谁也没想到,慧1明死了,却还没来得及掀起波浪,就被那位少年国师一手压了下来,而潜帝,不仅没有息事宁人,反而转身就灭了和慧1明有关的青云寺。

    这样的雷霆手段,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前有明镜寺,后有青云寺。

    便是涵养再高的僧人也坐不住,目光中有难以置信,有愤慨,有震惊,有不安,也有……恐惧。

    张成或者说潜帝的话还在继续:“肃清佛门之事,势在必行!只是这话,是出自朕的口,还是出自尔等之口,你们自行决定!”

    一句话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僧。

    有的摇头叹气,有的皱眉沉思,有的已经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潜帝说,肃清佛门,势在必行。

    前有明镜寺,后有青云寺,都是骇人听闻的大案,此时此刻,哪怕潜帝直接下旨,说要清查所有寺庙中的不法之事,百姓们会反对吗?

    最起码真正的百姓不会。

    倘若天下的寺庙果真个个清白,他们大可对潜帝的话嗤之以鼻,硬气的说一句:“陛下尽管去查!”

    可是他们清白吗?

    人常说,富不过三代,何也?无非是堕落二字。

    足足上百年,哪怕原本是清清静静、本本分分的寺庙,经过一百年“法外之地”的纵容,也会滋生出不知道多少罪恶来,更何况这么多年,新的寺庙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绝的冒出来……这些寺庙,到底有多少是因信仰而修建?这些和尚,到底有多少是因信仰而剃度?

    有钱了,修个庙,既能挣钱,又可养望,还方便做点见不得人的事,藏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专门为了做见不得人的事,藏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修几个庙。

    做和尚,可以不纳税、不拜官,且人在庙里坐,念念经喝喝茶,就有人上赶着送钱,为什么不做和尚?有些寺庙甚至连喝酒吃肉睡女人都不耽误,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犯了案的恶徒,剃个光头朝庙里一躲,就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逃税离乡的盲流,投身寺庙,就算当不了和尚,只要能给和尚们种地,也算是前债全消了。

    自家有田有地的富人,只要想办法将田地挂在寺庙名下,从此以后就不必再纳一文钱的税了。

    有了这些,这些寺庙怎么能不变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归根结底,自从朝廷给予佛门种种特权之日起,就注定了会变成这个样子。

    僧人中有二三人,默默对视一眼,而后黯然摇头。

    如今这件事,只怕已经回天乏力!没想到牺牲一个慧1明,却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到如今,肃清佛门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只是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区别很大。

    如果由潜帝来说,那么明镜寺和青云寺的恶行,无疑会被官府告知天下百姓,而后每查出一处,都会被大肆宣扬,直到百姓对佛门彻底失望、厌恶为止,佛门的根基说不定会被彻底摧毁。

    但这样过于强硬的翻脸,很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挑起混乱,甚至是战乱。

    而如果由僧人们自己提出来,这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佛门“自查”,那么不管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总能保有一点颜面,百姓们的信仰也不会动摇太多,且参与此事的高僧的声望,还会进一步提高。

    而潜帝下手,多少也会留几分余地。

    看似很容易的选择题,但是要下决心,对某些人来说却没那么容易。

    就如同被关在牢狱之中,不招是死罪,招了是活罪,可若是万一硬扛着不招,就会被无罪释放呢?

    ……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也是佛会最后一日。

    即使上百位高僧齐聚一堂,也未能使气氛变得平和,反而在凝重中透出几分阴沉。

    所有人翘首以盼中,身着玄色繁复长袍的少年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刘均、刘钦两位皇子,再后一步,是几位大臣,再后面,是气势凛然、甲胄森然的禁军护卫。

    少年步履从容,无限风采,也无限风光。

    只是几乎所有人眼中都露出失望之色,即使云起等人已经登上高台,还是有人忍不住向后张望。

    “不用再看了,我师父今天不会来。”

    高高在上的少年声音清澈平静,目光宁静柔和,在阳光的青睐下,这个气质风华宛若神子的少年,仿佛真的变成了天上的仙人,耀眼的令人不敢逼视。

    没有什么开场词,云起平静开口,直入正题:“各位大师都是大智大慧之人,如今佛门是什么模样,诸位比我清楚。

    “再这样继续下去,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佛门会变成什么模样,诸位还是比我清楚,所以道理,我不再多讲。”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却转了话题:“我在苦度寺十年,师傅的本事只学了皮毛,唯有占卜之术青出于蓝,连师父都自愧不如。

    “当我初登国师之位时,曾心血来潮,起过一卦,既为国运,也为师门气运,然而卦象显示……如不能当机立断,百年之内,大潜与佛门,二则将仅存其一!

    “各位大师或许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但这无关紧要。”

    他说完,并不理会底下惊疑的目光,目不斜视道:“四皇子殿下,请。”

    “是,国师大人。”

    刘钦应一声,大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直接就开始念了起来:“其一,彻底清查所有寺庙……”

    随着他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折子不长,仅二三百字而已,刘钦很快念完,又退回云起身后。

    底下依旧安静的落针可闻,但各种无声的反应,却制造出一种喧闹的错觉来。

    云起再度开口,声音平静依旧:“这是我写的。”

    刘钦讶然看向云起,这东西,分明是潜帝拿给他的初稿……既然是初稿,就意味着里面留了很大的修改余地,同样也意味着,各个条款都苛刻之极。

    在他的另一只袖子里,还放着另一份折子,那才是潜帝真正的底线……他已经准备好了和这些高僧们漫长的谈判,好一点点将它敲定。

    可是现在,云起竟然直接说,这初稿是他写的……这样苛刻的东西,他就不怕坏了名声?

    果然云起话音一落,底下的“喧闹”变得更加剧烈。

    云起冷冷道:“这不是菜市场买菜,不需要讨价还价。”

    他的声音冷淡,态度果决:“稍后会有人,给所有人一份副本和空白的折子。若同意,便将它一字不漏、一字不改的抄一遍,交上来。若不同意,那就一个字都不必写。

    “没有人需要你们每个人都上折子,即使一份折子都交不上来,也没关系。”

    他向一侧伸出右手,刘钦上前,将刚刚念过的折子放进他手心。云起侧身,将它轻轻放在侍卫手中铺着绸缎的托盘中,道:“有此足矣。”

    一时间,是真的静了下来。

    这些僧人,昨天晚上才刚刚挨了潜帝当头一棒,整夜无眠,想着自请肃清佛门的折子,到底是上,还是不上。

    上的话,该怎么个上法?

    肃清佛门,怎么个肃清法?肃清到什么程度?

    将所有寺庙都搜查一遍?将里面的逃犯都揪出来?那帐要不要看?人要不要查?地要不要清?

    不上的话,又该如何

    联合所有人一致反对甚至威胁潜帝?又或者求度海大师出头?

    莫说那些个心中有鬼的,便是真正的佛门高僧,也在不断思索其中细节。

    这下好了,谁都不必再考虑什么、讨论什么了……要不就一字不改,要不就一字不写。

    谁能想到,这位少年国师,竟然强硬至此,霸道至此,还有……蛮不讲理至此。

    上,那就一个字都别改。

    不上,没关系,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们该怎么做?

    硬顶着不上?

    没有任何意义,少年身为国师,又是度海大师高徒,且本身声望不低,正如他所言,有他一个就够了。所以不上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还可能让自己所在的寺庙首当其冲——慧1明大师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上?可这些条款……拆庙,还俗,收回土地,限制出家……这和灭佛有什么区别?

    正心中翻江倒海时,却听那位少年国师再次开口,却不是在对他们说话:“大皇子殿下。”

    刘均抱拳:“国师大人。”

    云起道:“将所有禁卫军撤出皇觉寺,这里的人爱走则走,爱留则留,想要上吊抹脖子也随便他。”省的最后折子上了,却有人造谣说是被拿着刀枪逼的。

    “是,国师大人。”

    “四皇子殿下。”

    “……在。”刘钦迟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现在这个发展,让他有点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这也太……太……该说什么,果断?草率?

    “你再辛劳半日,带人留在此地,收拢奏折,午时准时送进宫去。过了午时再交的,直接烧了便是。”

    “是。”

    云起再度转向众僧,冷冷道:“家师正在寺中静修,若各位大师要去同师傅讨论佛法,苦渡寺扫榻相迎!

    “但若是为了去替你那几两银子、几亩地、几个连经文都不会背的弟子叫苦,就莫怪云某不留颜面!”

    方才刘钦念的东西,虽然同他先前在定国公府写的那份不尽相同,但大的方向是一样的,虽然看似苛刻,却主要针对滥竽充数的僧人和大肆吞并土地的寺庙,并不会逼着真正的僧人还俗,或令他们无家可归、生计无着。

    这些僧人虽不再养尊处优,却可自给自足,比普通百姓好了无数倍,在云起看来,若这样的条款都不能接受,还要闹到大和尚那里,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大和尚今天原本是该来坐镇的,不过因为事情有变,才被云起强留在庙里——这件事,若是来软的,自然要靠大和尚的声望一锤定音,但要是来硬的,就要防着有人拿大和尚做挡箭牌了。

    云起警告完就再不多话,直接走下台阶,向寺外走去,刘均、刘均对望一眼,开始各忙各的。

    僧人们则安静的看着云起穿过人群,目光复杂。

    “国师大人。”

    云起转身,看见一双双苍老但不失清澈的眼睛,这世上,的确有许多为非作歹的假和尚,但是站在这里的,却大多数都是真正的道德高僧,洁身自好,慈悲为怀。

    微微叹了一声,声音比台上柔和许多,道:“陛下并非凉薄之辈,且向来吃软不吃硬……明镜寺、青云寺,皆是惊天大案,陛下正是盛怒之时,若不将诚意下的足些,姿态放的低些,如何能让陛下消气?如何能让天下百姓释怀?”

    又道:“也唯有如此,方能让陛下看在佛门昔年功绩的份上,留几分情面。”

    他说的几近直白,只要稍有理智的人就能听懂他的意思:潜帝的脾气极为强硬,若是和他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反而会得不偿失,反过来,若是这边表现的诚意十足,潜帝碍于先祖的誓言,反而不会做的太过。

    数十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云起欠身回礼,转身离开。

    一出门,就看见大块头杵在门口,云起笑道:“秦将军,你是又闲着没事准备去山上逛逛,还是……”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道:“还是有人要请我吃饭?”

    马车车帘掀开,潜帝探出头来,笑道:“当然是后者……我们上次约好的,你不会忘了吧?”

    云起道:“若只是吃饭还行,若是陛下要找人陪你喝闷酒,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潜帝笑骂道:“佛门的事眼看就要解决,老子的心情好的很呢,喝什么闷酒,庆功酒还差不多。”

    云起看着他,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也难免妻不贤子不孝,陛下想开些吧!”

    潜帝瞪了他一阵,又泄气道:“朕有点相信你是真的会算命了……不过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