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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回门日
    徐惠然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陈冬梅让加的三勺盐,当时用背挡住,全又倒回了盐罐里。陈冬梅的面里的盐是后面摆桌子时偷加的。

    上一世,她心气高,挑明了不听陈冬梅的话,可也没给陈冬梅面里多加盐,但仍给陈冬梅坑了。

    这一世,她不想解释了,反正已经做了。

    “你说,是不是要咸死我!”陈冬梅拍了下桌子。

    徐惠然那碗没吃几口的面在桌上蹦跳,几滴面汁弹在了徐惠然的雪青色锦缎绣花袄上。给油沾了的地方,颜色变深,很突兀,正对着陆?。

    陆?的面色沉了沉。他见不得脏东西,他的衣裳脏不得,别人的也脏不得。

    徐惠然拿出帕子一下一下擦着溅了的地方,可是怎么擦,还是有印迹。头越垂越低,象牙色的脖颈露了出来,纤细柔软,看着极易折断。

    才嫁过来,就给这要逼问,新上身的袄子都给溅脏了,换谁都会觉得委屈的。

    陆?转过了身,面向了陆源,站了起来,似要说话。

    陈冬梅对徐惠然抬起的手不敢落下。

    在陆家,陈冬梅谁都不怕,就怕陆?。其实陆?从没正眼看过她,对她的态度也是小叔子对嫂子的态度,但陈冬梅就是怕陆?。

    陆家人也一个个神情凝重,不知道陆?要做什么。

    徐惠然很淡定,绝对不会是为了她要向二房发难。不管陆?对二叔一家多瞧起,面上可还是亲善和睦,断不会让人说他六亲不认。

    “爷爷,我想明年下场去县试。”陆?恭敬地说。

    这一句就把刚才事给盖了过去,没人再关心陈冬梅那碗面的盐为什么会多放,全想着陆?下场的事了。

    陆源的眼睛亮了:“好,好,五?是应该下场了。若不是你父亲的事,早该下场了。”

    陆大爷死得惨,连个尸骨都没有收全。当年如果不是陆构耍滑头,陆大爷也不会出事。提到陆大爷,大娘陆李氏泪眼婆娑望着陆?。

    陆?的头低了下去:“父亲的在天之灵,看着呢。”

    陈冬梅打了个机灵,不知道陆?说陆家大爷看着,是指看着陆?下场科考,还是指看着自己。陈冬梅慢慢坐了下来。

    徐惠然把手帕收了起来,那点污渍是擦不掉了。

    陆构往陆源倾了倾身:“爹,四?也说明年要下场。”

    “那好呀,他们兄弟俩正好一块儿了。怪不得四?这些日子天天看书。大?媳妇,以后得给他们兄弟俩吃好点,可别亏了身子。”老陆蔡氏脸上堆满了笑。孙子里,老陆蔡氏最爱的是陆璜。

    面条的事,没人再提,都说起陆?和陆璜明年下场的事。陆源抚着胡须,越听越得意,好像陆?已经中了状元。

    陆?读书好,是陆源的心头人,就像二房陆构一家是老陆蔡氏的心头肉一般。

    “四?媳妇、五?媳妇,你们两人要多用些心,下场是大事。”陆源又特意嘱咐了徐惠然,“五?媳妇虽说你才进门,可也要照顾好五?。”

    陈冬梅看了眼徐惠然,鼻孔里出了两声气。徐惠然温顺地答应,没去理会陈冬梅。

    陆源挺满意徐惠然的态度,只要能让陆?顺利考上进士光宗耀祖,妯娌间那点龃龉算不得什么,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成亲的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吃过了早饭,陆?陪着徐惠然回娘家了。

    江南水乡,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船。陆家自己也有船,出门就有河,可以一直划到吴泽县城里的徐家。

    陆?坐在船头。徐惠然和蚕姐坐在船篷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子编成的船篷洒落进来,头上的珠翠簪花闪闪发光、身上的桃红色袄裙都落下了点点亮色。

    船尾传来“吱……”的摇橹声,拨动河水的“哗拉……”声。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徐惠然忐忑不安、激动着,不敢问蚕姐。不知道过会儿见到了爹娘会怎么样?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最后一见爹娘,是要跟着陆?去北方。

    她是不想去的,可还是去了。

    等她投井后没两年,徐苏氏伤心难解也去世了。徐礼郁郁寡欢再过了几年也走了,留下了唯一的儿子徐昂也被族人欺负,大好的前程也因此而毁。

    这一世不能再这样了,她的家人她要护好。

    离开了陆?,徐惠然想能离父母近一些,这些都得好好筹划。这一切都得小心从事,不能让陆?发现半分。

    徐惠然明白,陆?发现的后果会是什么,怕那时她会是万劫不复。

    船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吴泽县城。船道拥挤,坐在船首的陆?更加招摇。边上驶过的船、迎面而来的船上的女子、还有河边房里的女子,都在瞧陆?,嘻笑。

    陆?一直冷着脸,对这些注视一概不予理会。

    徐惠然为这些女子,暗暗叹了口气。这是块捂不化的冰,何必浪费眼神呢。看花看草都比看这块冰要好。

    陆家的长工老秦把船停在了台阶边,再搭好了木板。

    河岸上,徐礼的管事和徐苏氏的陪嫁鲁妈已经在那等了,先跟陆?见了礼:“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老爷和奶奶在家等着呢。”

    徐惠然的心顿了下。这两天才习惯点蚕姐喊的“小姐”,“姑奶奶”、“奶奶”是她前世最习惯的称呼,现在倒不习惯了。

    陆?手拎前面袍摆,踏上了踏板,身姿似松如竹,步伐稳健走上河岸,稳重中不失风流倜傥,风雅中不丢文质彬彬。

    “小姐,我扶你。”蚕姐要扶着徐惠然走过踏板。

    陆?转了身,目光凛冽看着徐惠然和蚕姐。蚕姐吓得缩回了手。

    “不用,我自己手。你拿东西吧。”

    徐惠然踩上了踏板,微微晃了晃。

    鲁妈紧走两步,冲了过来,扶住徐惠然:“小姐当心,别摔了,奶奶要急死了。”

    陆?的袖子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上了岸,徐惠然由鲁妈扶着,低着头跟在后面,可以看到随着陆?脚步摆动的袍角,沉稳淡定,极有节奏。

    陆?永远这样,越是要出大事,反而越无事般。不似她,略微有些事,就可能会自乱阵脚。

    这世,总得好好改改了。

    陆家的长工老秦头和蚕姐拿着陆家给的回门礼。

    徐家的男仆前面侧身领路。

    从码头到徐家大门不过十来步远。

    徐惠然抬起头,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两扇关着的黑漆木门。想要快走几步,腿却重得抬不起来,呼吸急促,只能咬着牙,一步步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