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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做朋友
    没想崔望竟笑了起来。

    他笑出了声,仿佛有人在郑菀耳边敲响了最沉最悠扬的鼎磬, 声音钻入她耳里, 带起一阵阵酥麻。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崔望?”

    崔望转头, 眼角眉梢俱染了笑意,视线与郑菀一触, 似意识到什么,笑戛然而止,僵在脸上, 化成一副崩裂的面具。

    他收回笑, 敛容肃目:

    “我替你护法。”

    “……哦。”

    郑菀愣愣地从他背上下来,瞬息间崔望又成了那神佛难近的冰雕,或者说,比从前还要冷一些。

    臭石头。

    她踢掉裙摆,一横心, 将其他都解了:

    “好了。”

    阵盘突然光芒大作, 阵中出现一个六芒星阵,崔望拂袖将十来块元石填入阵盘, 道:“进入阵中。”

    郑菀依言进入阵中。

    崔望忍不住抬目看了一眼。

    鲜嫩的少女如同被剥净了的乳鸽,这般俏生生立于阵中, 她的眼仁漆黑,皮肤洁白, 唇儿殷红, 乌发泼墨一般披散下来, 遮住能淌蜜的肌肤, 也遮住了雪漾的山峰与潺潺的溪谷。

    看得出来眼下的情况让她有些不安,她怯生生地问他:

    “接下来呢?”

    崔望垂下目去,抬手将方才置于长案的青色石头摄入掌中,一捏,一股爆裂声中,一团冰蓝色的火焰腾地爆了出来。

    房间的温度一下子蹿了上去。

    郑菀只觉得一下子如置身于被炙烤的熔炉,下意识运起冰元力,直到浑身舒服了些,才有余力看那团火焰,很浅很浅的一簇,冰蓝色,蚕豆儿大小,被崔望托于掌中,此时正有气无力地跳跃着,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崔望以元力小心包裹着,带着那团火焰一同也踏入了阵中,来到她面前。

    “元力运转一周天。”

    郑菀下意识运起《莫虚经》,便在这时,她感觉浑身的气机都与这阵盘相连起来。

    “会有点疼。”

    崔望话音方落,一股冰凉的触感便落到她袒露的小腹,紧接着,是一股极为猛烈的热意,这热意迅速从她肚脐爆开,往她丹田攀升——

    郑菀闷哼了一声,唇间立时便尝到了血味。

    “尽快以元力炼化火焰。”

    崔望的声音隔着重重火焰,听起来有些失真。

    郑菀艰难地睁开眼,发觉她全身都烧了起来,有细密的冰蓝色火焰透体而出,崔望便站她身前一丈处,一簇拳头大的紫色火焰浮于他的胸前,郑菀能感觉,在那紫色火焰的压制下,冰蓝色火焰瑟缩了下,往里收了收。

    “专注。”

    “炼化。”

    郑菀疼。

    她很疼。

    可不知怎的,平时她唱念做打,说哭边哭,此时却一点儿都不想在崔望面前示弱。

    小腹处像有一把火焰在剧烈地燃烧,那势头似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灼穿——郑菀只能拼命以元力追着那颗蓝芯儿。

    可这团冰焰甚是可恶,在外看着小小喜人的一团,到了她丹田,便似顽皮捣蛋的孩儿,横冲直撞,撞到哪儿,便烧到哪儿,郑菀到底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偏还只能继续,魂识往下沉,指挥着元力拼命一扑,包裹着疯狂逃窜的冰焰往下一落,落到那一截小小的元根上。

    郑菀的元根,是一截冰蓝色的茎,水晶琉璃一般。

    烬婆婆说过,元根越是纯粹,杂质便越少,仙品元根的话,是通身琉璃色,不似她这等,仔细瞧,还是能在茎上找到一些细小的斑点。

    这冰焰一接触元根,便腾地冒起了烟。

    郑菀发觉,冒烟的一处,那细小的斑点似乎被灼得淡了些。

    她顿时便明白烬婆婆所谓炼化元根是何意了。若天品与仙品是一条线,以这冰焰炼化元根,便是往天品的那一线头奔——

    甭管奔多奔少,于她都是有益的。

    郑菀疼得人都瑟缩起来,却还不忘用元力裹着玄冰焰开始炼化——

    渐渐的,倒也忘了哭,只是元根那每蹿起一捧烟,便疼得一抖。

    “忍着。”

    崔望声音沉沉。

    忍个鬼啊忍。

    郑菀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努力瞪他,边瞪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以后她若是真找道侣,绝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她都这么疼了,也不知道抱抱她,只顾着凶她。

    “专心。”

    “莫在心里骂人。”

    “……”

    郑菀果真认真地炼化起来。

    崔望看了一会,便阖目护法,这一护法便是一夜,待第二日东方既白,郑菀才停了。而在她炼化完毕的一刹那,阵盘“咄”的一声,碎裂开来。

    崔望睁开了眼睛。

    却见一地金灿灿的暖阳里,少女赤-条-条地站着,她沐着光,轻扬起嘴角,看上去快活极了——只是这快活也未持续一息,便成了泫然欲泣。

    她朝他张开双臂:

    “崔望,抱抱。”

    崔望看着她,只觉得丹田里那只虫儿在一刹那,也化成了水。

    “……崔望?”

    崔望这才回神,快走几步将她揽入怀里。

    郑菀一下子便抽抽噎噎了:

    “我疼死了,你还凶我。”

    “恩。”

    “这个真的很疼很疼很疼的。”

    “恩。”

    “修道真的很麻烦。”

    “恩。”

    少女纤细的身体陷入男子宽大的白袍里,崔望俯身一把便将她抱了起来,一截光洁纤细的小腿耷拉了下来,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郑菀倚着他,听崔望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一时间房间内极静,静得能听见远处阿万“笃笃笃”欢快的奔跑声。

    崔望将郑菀放到了塌上,她像条灵活的游鱼,一下子便钻入了软衾里——露出一双黑亮的犹带依恋的眼睛:

    “我有点累,崔望,初一的约定,能不能推到明天?”

    “……好。”

    “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她小小声地,一只藏于软衾下的手却紧紧攥了他不放。

    崔望颔首。

    郑菀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眼睛。

    “何事?”

    崔望问她。

    “崔望,等你解完蛊,我们俩……”郑菀想,他从昨天开始便对她太好了,说不定,这个要求也能答应,“能不能做好朋友?”

    崔望收回了手,连那一丝善意也收回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郑菀心里的另一只鞋子掉了下来。

    从昨日开始便兴起的不安,似退潮一般退了下去,她想,这样的冰冷的拒人于千里的崔望,才是她熟悉且安心的崔望。

    那个过分和善的少年剑君,才是假象。

    她让自己丰沛的眼泪盈了上来,半真半假地嗔怪他:

    “连明玉都能做你好朋友。”

    “她不是。”

    郑菀哼地转头,拿背对着他:

    “不信,听闻你总照拂于她。”

    “她是司意的挚友。”

    崔望道。

    两人到底处了一阵,郑菀一下子明白崔望的意思,她连忙转过身,惊讶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认为她是李司意的好朋友,所以总对她另眼相看?”

    “没有。”

    没有另眼相待?

    哦,郑菀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反正明玉不高兴,她就高兴。

    她拍拍被子:

    “行了啦,我要睡了。”

    郑菀闭上了眼睛。

    崔望等到她呼吸平缓,才起身离开暖阁。

    阁外已是漫漫日头,阿万蹦蹦跳跳地过来:

    “真君,可要给真人做些吃食?”

    “去备着。”

    阿万又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

    “你要去哪儿?”

    老祖宗憋得厉害,一放出来便见周围之景在飞速后跃,晃得他好一阵眼花缭乱。

    待看到一片偌大的青金竹林,才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里。”

    “小望望,你心情不好?”

    他这重孙孙,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闷葫芦,心情一不好便会找一处地方练剑,不挥他个百八十万剑不会停。

    不过随着他修为增长,许多地方已经不适宜用来练剑了,唯独这片青金竹林还算坚-挺,也够僻静。

    “没。”

    “你没心情不好,跑这儿练剑来?”

    老祖宗心疼地看着再一次秃了顶的竹子——还没完全长好呢,便又给嚯嚯了。

    剑道并不如外人看来那般华丽,从剑气、剑意,到剑意化形,除了悟性外,便是扎实的基本功,所有的剑修在踏入剑道那一刻起,每日都需不断重复练习挑、刺、劈,等基础剑术——

    剑卷云,“万变不离其宗”,即使修到万剑朝宗,也还需每日重复这基本功。

    只是,老祖宗万万年的剑修看过来,也未见过比自家这重孙孙更轴更勤奋的了。

    旁人练一千剑,他便练五千剑。

    旁人练一万剑,他便练五万剑。

    便是之前在西余山脉历练,旁人要休息,他这重孙孙从不休息,他不累么?自然是累的,可重孙孙从来不会喊累,只会寻求极限突破。

    旁人都当他是天才弟子——

    当然,他确实是天才弟子,可背后付出的汗水与勤奋,从来只多不少。

    “歇一会,歇一会,你之前初一十五,不都不练剑的么?”老祖宗奇道,“是不是小姐姐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没有你在这发什么疯?”

    “停停停!别练了。”

    崔望充耳不闻,直至日暮西垂才罢了手。

    衣衫早便一身又一身的汗浸湿,崔望随手施了个除尘诀,去竹林旁的屋子换了一身白袍出来,也不走,就着一张圆桌浅酌。

    青金竹林已经一片叶子都没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嶙峋地立在这片土地上,平添了一层肃杀。

    “你不去瞧小姐姐?”

    “她在睡。”

    “哦……”老祖宗趴在识海里,声音顿时猥琐了起来,“累了。”

    “老祖宗。”

    “噢噢噢噢,老祖宗不说,老祖宗不说,现在愿意跟老祖宗我说说,你刚才到底生什么闷气?”

    崔望沉默良久,才道:

    “她问我,能不能解了蛊做朋友。”

    “哦,然后呢?”

    “解了蛊,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所以,你郁闷什么?”

    崔望指了指心口:

    “可这虫儿总趁我一个不注意,便在这兴风作浪,害我百爪挠心,一刻不得安宁。”

    “……”

    “可我近日明明已经很依着它了。”

    ……哦,这该死的甜美的爱情。

    老祖宗翻了个白眼,偷偷骂了句:“傻-逼。”

    小傻-逼站了起来:

    “她要醒了,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