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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8章 莫任性
    在这惨淡的光景里, 一抹斜阳穿过峭壁悬崖照进来, 落在这一双璧人的衣角,洒下片片金粉。

    郑菀看着崔望, 看着他背上的千霜,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被火烫, 又被水浇, 她嫉妒, 嫉妒极了。

    她嫉妒她干净的衣裳,连足底都不染纤尘,她不必淌过污泥,不必走过血雨, 更不必使劲手段,便有人替她挡风遮雨。

    但她更惶恐。

    这一场没有观众的折子戏,她披红妆、唱大戏, 反而将自己……给诓进去了。

    “郑菀,郑菀?”

    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你怎么了?”

    郑菀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刚才那副墨画如同山水一般,迅速从眼前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 是书远关切的脸。

    他站在她面前, 手里还拿着帕子:

    “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我……”

    郑菀下意识往前看去, 眼前空空如也。

    不, 不对,有一团影子在靠近了,再近一些,便能看到是两个人,那两人互相搀扶着,往自己这边疾走。

    男子的白色法袍短了一截,却依然纤尘不染,风一过,与旁边泛着微光蝶影的天羽流光衣交错在一块,竟有了缠绵悱恻的意味。

    男子突然抬起头,向自己看来。

    郑菀下意识以残存的一点元力使了个除尘诀。

    她肩背挺直,手指与赤足一同缩到了那一身褴褛里,她看着崔望肩头的雪玉兔,兔儿两只前爪还捧着颗果儿在啃。

    “书远,你看见了吗?”

    这不当是幻觉。

    “是离微真君与千霜真君?”

    书远笑了笑,神情奇异,“他们二人在一块?”

    一重幻影,一重真实,将人的欲望放大、拉紧。

    话还未完,却见方才还在身边杵着的年轻女修一个提气,跳到了那二人面前。

    藕荷色的法袍破破烂烂,与对面那一身光鲜亮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真人你来的正好……”

    千霜温柔地笑笑,可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力道凶猛地撞开,她被狠狠地推离了崔望,藏于裙下的一只残腿站立不稳,“啊呀”一声跌倒了地,重重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郑真人你——”

    “你让开——”

    郑菀瞥了她一眼,像护食的小兽。

    她知道,此时该向她从前那般,撩起裙摆,伸出十指,对着崔望哭上一哭,好叫他怜惜,让他不出声斥责自己对千霜的粗鲁,可她……

    半点不想。

    爱她之人,便该像她阿耶阿娘一般,不论何时何地都无条件站她这边,即使她杀人放火。

    “崔望……”

    “郑菀,莫任性。”

    郑菀的眼泪又落了出来,她狠狠揩了揩,心想,这世上,果然还是只有阿耶阿娘待她最好。

    书远上前一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莫哭,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安慰她。

    郑菀没挣开,心想,连书远都比她百般讨好的那团冰块强,起码,书远愿意为了她舍身,一次,两次,许多次。

    崔望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抿紧了唇。

    整个空间内,不知为何,一下子冷了许多。

    凛冽的山风将千霜的裙摆吹了开来,露出一截可怖的残肢。

    她扶着石头艰难地站了起来,试图解释:

    “郑真人,你误会真君了……”

    “有你什么事儿?”

    郑菀视线掠过她空落落的左腿,紧了紧。

    “郑菀,过来。”

    崔望看着郑菀,眼神凌厉如刀。

    郑菀偏过头,双唇紧抿,左手不声不响地反握住书远,隔着一层袖袍,能感觉出这个少年修士纤细的手腕。

    他这样的孱弱,却保护了她许多次;而崔望……

    “哟,这么热闹啊。”

    便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李司意与明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隙里迈了出来。

    两人法袍褴褛,也是一副狼狈样。

    “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与明玉都破了阵,竟然还冒出一阵幻影。”

    李司意似是看不懂时下紧张的气氛,叹了口气,转头问:“弟媳妇,你看到了吗?”

    “请叫我郑真人,小修士也可。”

    “……哦。”

    李司意左右看看,再看小师弟白得惨烈的脸色,不禁叹了口气,笨嘴拙舌的男人啊,认真相处起来,注定被抛弃的命。

    他决定缓解下气氛。

    “先说说我看到的吧,我的一千零八个红颜知己同时将我包围住,”李司意打了个寒碜,“真恐怖。”

    明玉喑哑了声。

    “我看见离微带着她,”她指了指郑菀,“走了。”

    “所以……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解幻境?”

    李司意道,“就这么一层余波,都能把我吓死了。也不知道这解境之人,究竟碰到了什么。”

    “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恐惧。”

    明玉突然道,她向众人看了一眼,“是破阵之人,残存的恐惧。”

    千霜惊讶地看着离微真君,她记得,最后他确实对着一座小屋,站了足足一天光景,再出来时,却连站都站不稳,而后来……

    “行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作甚?”

    李司意朝崔望伸手,“小师弟,你身上治伤的元丹拿来,我们都用光了。”

    崔望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个玉瓶,给他倒了两颗,又走到郑菀面前:

    “手伸出来。”

    郑菀不动,拽住书远的左手越发紧了。

    书远伸出手,嘴角的梨涡一抿,露出些微赧然:

    “真君莫介意,郑菀只是有些闹别扭,我劝她一劝。”

    “你叫她郑菀?”

    崔望莫测地看他一眼,书远被他看得一怔,郑菀立时站住,将他掩在身后:

    “你又想像上回那样,打伤他么?”

    “你护着他?”

    崔望看她良久,眸中光影流动,藏着郑菀看不懂的某种东西,似冰冷,又似受伤,极浅极淡的一丝。

    郑菀一愣,再抬头,却发觉那里已经重新凝固上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崔望看了眼两人双手交握处,拂袖一股柔和的元力托着玉瓶送到郑菀身前,继而转身便走。

    他走到千霜面前:

    “走罢。”

    “多谢真君。”

    千霜扶着石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李司意惊讶了一声:“千霜真君这腿……”

    “是,”千霜苦笑,“还得劳烦诸位尽快出阵,我需去丹心门求药。”

    “自然,自然。”

    李司意连连点头,左右看了看,还是搀着明玉,“你占卜看看,走哪一边儿。”

    明玉将龟甲一丢,捏诀掐起来,一阵金光连闪,她指着东面,面上已是惨得毫无人色:

    “行东,圭为三十八。”

    她服下元丹,面色也不见好,显然受的不是皮肉伤,而李司意却看上去要好得多。

    “吃罢。”

    书远将玉瓶倾倒,浅碧色丹丸落在掌心,他温柔地看着她,“出阵前,还是保持体力为好。”

    郑菀看着前方,崔望已经抬步往前了,李司意左手搀着明玉,右手扶着千霜,回过头:

    “郑真人,快些。”

    唯有那人一眼都不往回看。

    “怎么这么爱哭。”

    书远将帕子塞她手里,看郑菀不动,干脆替她擦,“何必……”

    郑菀这才回神,她心里闹别扭,便发着狠,任书远替她擦,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那人白色的袖袍轻轻擦过山崖,似山风,似轻云,风也轻,云也……轻。

    她仰头,迅速将丹丸吞了。

    全身的创口酥酥麻麻的,有股温和的元力流遍全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她伸出手,发现刚才见骨的创口,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整。

    “走罢。”

    郑菀放开书远,抬脚跟了上去。

    明玉与千霜在前方闲聊。

    “你不知道,我与离微真君进的,是一块无元之地,长长的一条甬道,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说着,千霜转过来,嗔怪怨道,“郑真人实在是错怪真君了,我那般怕,求助他,他只肯借我一条带子,牵着走……”

    “他借你带子,牵着走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