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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7、第 117 章
    皇帝不能置信, 直到颜如璋又说了一遍。

    皇帝盯着他:“这是她自己跟你说的?”

    颜如璋道:“并不是,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别人?”

    早在颜如璋上回奉命往济南府办案, 路上巧遇禹泰起所派的一名副将。

    那人见了颜如璋, 意外之喜, 便道:“本要上京, 不料小国舅有公差来到,就更好了,我也可以尽快回去向将军交差。”

    颜如璋问他何事, 这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命我送给国舅的。”

    颜如璋打开看时, 却见果然是禹泰起亲笔所写,铁钩银划甚有气势,也不过是寥寥的数行字:听小鹿说起, 国舅乃她心上之人,既有玉佩定情, 何不好生珍惜。今小鹿身上余毒未清, 虽已禀奏皇上, 亦怕节外生枝,请小国舅务必多为留心。

    这简单的几句话自然不难理解。

    让颜如璋有些不能参透的是……凭什么禹泰起一个堂堂的地方节度使,夏州王, 却竟然在个小小地奴婢身上留心用意。

    颜如璋暗忖禹泰起的意思,大概是怕小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所以才特发了这样一封与众不同的信,想提醒颜如璋也多加留意,甚至在小鹿回京之后, 让他多加照顾之类。

    至于什么“国舅乃是她心上人”的话,颜如璋本是不信的。

    因他自己很清楚那块儿所谓定情玉佩的“来历”,他猜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让禹泰起误解了。

    可后面说起小鹿身上所中之毒,他在惊愕之余却的确留了心,但很快又知道皇帝派了谭伶来请濯缨老人,也就罢了。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有些古怪了。

    在闲暇之余,颜如璋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禹泰起所写的那前半部分,虽知道不可信,却仍是怀着狐疑跟好奇。

    曾经也想当面询问仙草,可又有些难以出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惦记这件事了,连在面对仙草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觉着有些古怪了。

    如今加上宫内频频出事,连颜珮儿也插手其中。

    颜如璋心中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着珮儿惹错了人。

    颜如璋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并没有提跟自己报信的是禹泰起,免得皇帝另有什么想法。

    却推到了已经身故的紫芝身上,说是紫芝曾经无意中跟自己泄露的。

    这自然是说得通,甚至比禹泰起告诉自己更能顺理成章些。

    皇帝听罢,一双凤目盯着颜如璋: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最信任重用的人,无可挑剔的贵胄公子,长相跟气质更是万里挑一,如今却居然鬼迷心窍似的盯上了鹿仙草。

    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也就罢了,偏偏颜如璋什么没见过?

    颜家的颜珮儿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颜如璋这是多想不开,才会把鹿仙草看在眼里。

    可更叫他震惊的是,那鹿仙草居然主动承认了心上人是颜如璋?

    皇帝有些分不清,在自己心中,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不能接受。

    赵踞把自己漫天飞舞的思绪飞快地理了理:“朕看你是发昏了……就算那鹿仙草、不知廉耻的说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你难道就当真了?这宫内数千的奴婢,要是每个人都说喜欢你,你还要每个都纳了?”

    颜如璋道:“当然不是,毕竟……也不是每个人我都喜欢。”

    赵踞一口气转不过来,差点儿呛到。

    皇帝咳了数声,半恼半笑的:“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颜如璋笑道:“皇上,我也是很喜欢小鹿姑姑的。上回在御花园内请她吃拨霞供的时候,皇上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还敢说!”赵踞气不打一出来。

    本以为自己骂两句,颜如璋就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又提起御花园那件事。

    皇帝脱口道:“不行,朕不答应!”

    颜如璋脸色微变:“皇上……”

    赵踞道:“朕、朕不能看着你这么想不开,这么……自甘堕落,这京城内乃至天底下,你要哪个女子都行,就是那个不行。”

    颜如璋听着皇帝斩钉截铁的话,心有些微凉。

    “小鹿姑姑身份虽然是宫女,可是……”

    “没有可是!”赵踞竟然动了真怒,“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是要抗旨吗?”

    皇帝对颜如璋的态度从来都跟对别人不同,两个人之间甚至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笑。

    在颜如璋的记忆里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对自己动怒。

    赵踞自己也发现了态度有些不对。

    他转过身,深深呼吸,片刻终于说道:“如璋,你办事虽然沉稳干练,但毕竟年少,也没经历过女人,朕是怕你给人蒙蔽,鹿仙草她……说的话也未必会是真的,你应该没有当面儿问过她吧?”

    颜如璋垂头:“是。”

    赵踞暗中吁了口气:“她那个人嘴上没有一句真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不要一时冲动,你再好好地想想。”

    颜如璋并没有回答,又过了会儿,才说道:“其实,就算皇上不肯成全微臣,假如禹将军那边真的派了人来,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赵踞愣住。

    颜如璋去后,赵踞呆立殿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殿中放了太多的冰块,竟让他体会到了身心发寒的滋味。

    赵踞走到窗户边儿上,滚滚地热浪侵袭而来,这种滋味却又变成了水火交加。

    回头看了看,殿内空无一人,赵踞叫道:“人呢?”

    不多会儿,雪茶从偏殿跑了出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踞道:“鹿仙草呢?”

    雪茶忙道:“回皇上,小鹿刚才又有些不太舒服。”

    赵踞本来正一腔邪火想要发泄,突然听了这句,那火莫名地降了下去:“哪里不舒服?”

    雪茶道:“好像是肚子疼。”

    赵踞喉头动了动:“传太医没有?”

    “这个不必吧?”雪茶呆呆地问,“她也说不必的。”

    “胡闹,”赵踞拧眉,“快去!”

    雪茶去传太医的时候,赵踞自己进了偏殿,越过两重幔帐,果然见仙草在靠墙边儿的罗汉床上歪着。

    赵踞走到跟前儿,想到方才颜如璋的那些话,心里火冒三丈,但是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肩头不盈一握似的,又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好些了没有?”皇帝微微俯身看向仙草。

    像是给他吓了一跳,仙草忙转过身来,却正对上皇帝注视的目光。

    两人彼此相看,片刻,仙草醒悟,急忙下地行礼。

    谁知才一动,便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摇摇晃动。

    赵踞忙抬手将她拢住,她娇小的身子便给搂在了怀里。

    这种感觉,有两三分的熟悉,又有些新奇的陌生。

    赵踞垂眸看向怀中的人,给她的身子在胸口一挨,好像心也跟着变软了许多。

    仙草却又抬手,在皇帝的手臂上轻轻地摁了把,她撑着站住脚:“奴婢冒犯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她的体统跟规矩,来的真不是时候。

    宁肯她还是先前那样肆无忌惮。

    赵踞哼道:“这会儿你倒是知礼起来了。”

    仙草苦笑,那笑里却有压不住的痛楚:“奴婢吃一堑,就算不能长一智,也不敢再逾矩啊,万一得罪了皇上……怎么了得。”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是皇帝之前骂她的话,没想到她记得倒是清楚。

    赵踞却无心再计较这些,因为他发现,仙草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有冷汗渗了出来。

    他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果然,小手冰凉。

    而仙草像是受惊似的想要缩手,皇帝却不肯放开,这样拉扯之中,越发晃的她头晕眼花,只来得及说道:“皇上……”

    膝头一软,整个人就晃悠着倒了下去。

    赵踞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想也不想便打横抱起。

    之前他也曾抱过她,那会儿仿佛还有点儿重量,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给他一种轻若鸿毛的错觉。

    终于太医赶来,给仙草细细地诊了一番。

    太医的脸色有些古怪,这让赵踞越发地心惊肉跳:“怎么?”他冷着脸,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

    太医咳嗽了声:“回皇上,小鹿姑姑、其实并没有大碍。”

    “什么?”赵踞一则放心,一则不信,呵斥道:“她都晕厥过去了,还说没有大碍?”

    眼见自己的医术受到了质疑,太医忙道:“回皇上,小鹿姑姑之所以晕厥是因为……”他又咳嗽了声,迟疑着不敢说。

    赵踞喝道:“快说!到底是怎么样?”

    太医低下头,用刚刚可以叫人听见的音量道:“是因为月信到了。”

    “什么?”皇帝的耳朵今天显然有些不在状态,听觉十分模糊。

    太医只得略提高了嗓音:“回皇上,小鹿姑姑晕厥,是因为月信到了。女子在月信来临之时往往会觉着体寒,腹痛难忍,头晕目眩,所以会导致……”

    皇帝的脸却无端地红了起来,他被迫听了这么多话,终于喝道:“够了!”

    ****

    自从那一次痛经晕厥后,仙草觉着,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比先前大有改观了。

    也不再动辄挑三拣四,横眉竖眼,甚至不让她在身边长久陪侍站立,连雪茶也暗中告诉仙草,皇上叫他多留心照看着她之类的话。

    雪茶觉着这是一件好事。

    仙草却觉着无风不起浪,总有种祸福难料之感。

    淑妃的丧仪料理完毕之后,已经进了七月。

    七月初,皇帝便下了旨意,封了颜婕妤为昭仪,冯绛则为美人。

    从七月九号开始,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因为七月半将到,宫内的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这雨下绵绵,天色阴沉,更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这日早上,颜昭仪身边的曹嬷嬷带了几个宫女打御花园里经过,远远地仿佛看见清晏湖畔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

    几个宫女都看见了,曹嬷嬷胆气还算壮,仗着人且多,便想要上前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不料还没有走到近前,曹嬷嬷脚下一滑,整个人居然从湖畔滚落到水中去了。

    她在水中挣扎着大叫,众宫女都吓傻了,抬头再看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等到叫了值日太监前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曹嬷嬷救上来,她已经喝饱了水,几乎奄奄一息了。

    因为事发的时候许多宫女们都看的清楚,是曹嬷嬷自己失足落水的,且又有那神秘的影子,这种事传了开去,令人不寒而栗,一时流言四起。

    曹嬷嬷虽然给救活了,但大概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又着了寒凉,竟害起病来,胡言乱语地说了许多荒唐的话。

    有伺候的宫女就听见她叫什么:“淑妃娘娘别找我,不是我害你的!”诸如此类的话。

    还提到过“宁儿”。

    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这日,颜珮儿来至乾清宫侍寝。

    雪茶出来迎着颜珮儿道:“昭仪娘娘,请到内殿稍候。”

    颜珮儿道:“皇上还在忙?”

    雪茶道:“可不是吗,入了秋,江南那边儿又出了几宗大水患,皇上之前两天都没合眼了。”

    颜珮儿皱眉道:“这怎么能成?公公没有劝着皇上些?”

    “我们的话皇上怎会听呢。”雪茶笑道,“要劝也是太后、或者昭仪来劝才有用。”

    颜珮儿笑了笑:“我只怕自己多嘴,会惹皇上厌烦,既然公公如此说,待会儿找个机会我定会劝上几句。”

    雪茶道:“如果皇上连昭仪的话也不听,那这宫内就没有别的人的话能入皇上的耳了。”

    颜珮儿很是受用,笑容越发甜:“公公可真会说话。”

    雪茶迎着颜珮儿到了内殿,便又道:“我再去看看皇上。”

    颜珮儿坐在龙床上,垂头思量片刻,便听到脚步声响,她本以为是赵踞回来了,不料抬头看时,却见竟是仙草。

    颜珮儿不动声色地打量来者:“是小鹿姑姑。”

    仙草行了个礼:“见过昭仪。”

    颜珮儿见她虽比先前清瘦了些,但却比之前反添了几分灵透动人。

    “听说小鹿姑姑近来身子也不好,不知如何了?”

    仙草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听说昭仪宫内的曹嬷嬷也病倒了,可好些了吗?”

    颜珮儿道:“也没什么别的,调养几日也就妥了。”

    “可是怎么听人家说,这曹嬷嬷病里嚷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仙草问道。

    颜珮儿微笑问:“小鹿姑姑都听见什么了?”

    “昭仪就在富春宫,难道一字半句都没听见?比如说什么让淑妃娘娘饶命之类,还说什么宁儿的死是她做的……”

    颜珮儿皱皱眉,像是好言规劝:“小鹿姑姑,这话可不要乱传才好。”

    仙草笑道:“是乱传吗?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才想问昭仪的。”

    不等颜珮儿开口,仙草继续说道:“他们都说,曹嬷嬷是做了亏心事,才给淑妃娘娘拉了下水,但凡做了亏心事的人以后还是不要把清晏湖那边儿走。昭仪觉着这话有没有道理?”

    颜珮儿眼中透出继续锐利,笑容却仍极温和:“小鹿姑姑你的话里有话,可是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当初的事,我早就禀明太后了,我问心无愧而已。”

    “那曹嬷嬷怎么竟显得问心有愧了呢?她可是昭仪的身边人。总不会……昭仪一无所知吧。”

    “病中的人胡说几句,当什么真?”颜珮儿云淡风轻道,“何况我也未曾听见她说什么,都是别人无事生非而已。”

    仙草道:“到底是无事生非,还是事出有因?我打听到,内务司的人说起来,在宁儿害病身亡那夜,的确是有人去探望过……”

    “是曹嬷嬷吗?”

    “听说是个小太监。具体是什么人所派,还得继续追查。”

    颜珮儿淡淡道:“追查什么?我怎么不知此事。”

    “这种小事昭仪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仙草说道,“对了,方才昭仪说,当初的事已经禀明太后,我也听说了,昭仪说,是紫芝主动要求到您身边,从而惹怒了淑妃娘娘,是不是?”

    “是啊。又怎么样?”

    “我就觉着古怪而已,就算紫芝想要另投明主,以淑妃的性子,只会答应让她展翅高飞,绝不会因此恼怒的。”

    颜珮儿嗤地笑了声:“人心隔肚皮,何况小鹿姑姑凭空想象,哪里及得上我亲眼所见呢。淑妃虽温柔,到底也是有脾气的,你说是吗?”

    仙草道:“是啊,听江昭容说,当日昭容说我的坏话,淑妃还跟她红了脸呢,我斗胆揣测,宫内能让淑妃不快的,大概就是有人想对我不利吧。”

    颜珮儿脸色微变。

    仙草盯着她:“让我再猜猜看,兴许是有人想要挑唆紫芝对我不利,谁知却给淑妃娘娘听见,淑妃娘娘必然是要告诉我的,拉扯之中才出了事。”

    颜珮儿的笑里多了几分冷意:“小鹿姑姑是在说我撒谎了吗?”

    仙草迎着她的目光,道:“宁儿如果是给人害死,曹嬷嬷如果是因为心虚才胡言乱语,那么,昭仪就一定是说谎了。”

    “你好大的胆子。”直到如今,颜珮儿的声音还是柔柔和和的,“竟敢当面诋毁于我。”

    仙草道:“我哪里敢诋毁昭仪,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想不通什么?”

    “我只是一个奴婢,昭仪为什么会盯着我?”

    颜珮儿无奈地摇头:“是啊,完全没有理由才是,所以是你在胡说。”

    “唉,但愿如此,”仙草轻轻叹了声:“要知道我今晚上跟昭仪说这些,其实没别的意思,毕竟大家以后可能都是一家人了。”

    “你说什么?”颜珮儿疑惑。

    仙草道:“昭仪还不知吗?小国舅向皇上讨我啦。”

    颜珮儿脸色微白。

    仙草认真道:“其实我也承认小国舅不错,他肯如此厚爱,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听皇上说,他倒也是诚心诚意的,所以皇上问我的意思,只要我若答应,就把我赐给他……”

    仙草还未说完,颜珮儿道:“够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若不信,待会儿问皇上就知道了。”仙草嫣然一笑,转身就走。

    不料才迈步,便有一样东西从袖子里掉了下来。

    颜珮儿原本已经站起身来,看见地上之物,早就直了眼睛。

    仙草低头看见:“昭仪也认得这个?这是……小国舅送我的,他说是我们两的定情信物。”

    颜珮儿冷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仙草将那块玉在掌心里轻轻地抛上落下,“所以昭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以后可不要再针对我了,以后我或许会做你的婶婶呢。”

    颜珮儿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十四叔对你另眼相看……你别想靠近他一步,不然我……”

    仙草不屑一顾地:“不然昭仪就要除掉我吗,像是之前对紫芝说的那样。”

    两个人目光相对,颜珮儿看到仙草眼中的挑衅之意,她不能咽下这口气,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我知不知道没什么要紧,”仙草淡淡道:“主要是皇上得知道。”

    颜珮儿张了张口,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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