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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9章 第 169 章
    改日仙草果然跟皇帝提了此事, 赵踞也不出意外地否决了。

    仙草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应,只恳求在禹泰起离宫的时候容自己出京相送。

    皇帝却答应了。

    临别之日,满城百姓都知道德妃相送兄长,一时也自发的沿街肃立, 皇妃銮驾出城十里才停。

    禹泰起离宫之后, 宫内方太妃已经安排妥当前往行宫避暑之事,按照太后的意愿,颜贵妃因为之前落水身子有损,所以不用她跟随, 只让她留在宫内,其他的妃嫔们却随着太后太妃一块儿前去。

    方太妃暗中跟太后商议:“那个胡美人,之前身上受伤,她又不入太后的眼, 不如让她也留在宫中罢了。”

    颜太后冷笑道:“皇上比咱们晚走两日, 叫她留下,趁机在皇上面前献媚吗?”

    太妃笑道:“话虽如此,倒是也让她跟着太后去受用了。”

    颜太后冷笑道:“看那一脸的狐媚样子, 能受用到几时。”

    这日宫内众人启程前往汤山行宫, 整整走了一日才到, 行宫内的执事众人早就安排妥当, 迎着众位妃嫔娘娘进内安置。

    这汤山背后便是山海,格外阴凉, 才进行宫, 便觉着暑气消退, 沁凉宜人。

    大家因为一整天的车马劳顿,也顾不得别的,只先各归各宫,自行收拾。

    太后格外惦记着仙草,派了两名嬷嬷前来询问,正谭伶伺候着仙草躺着歇息,便替她回禀了让太后安心,等仙草歇息过后再去请安等话,那嬷嬷笑说道:“太后说了,才来这行宫,又是晚间,地方不熟,就叫娘娘不必劳动,只安心休息就是了。”

    谭伶谢过,送了那两名嬷嬷离开。

    这一夜,仙草睡得倒也安稳,她毕竟是有孕在身的人,一举一动格外觉着热,睡在这行宫内却很受用。

    次日早上起来,才随着众妃嫔一块儿去给太后请安,大家用了早膳,又陪着太后在这行宫内逛游。

    之前先帝因为年高体弱,最是怕冷的人,所以就算夏季也从不肯出京,仙草还是第一次来这行宫,见到此处山明水秀,景色开阔,远处层峦叠嶂,衬着滔滔烟波,跟宫内看惯了的死板景致大为不同,不由也生出欢喜之意,精神也格外好些。

    中午只略歇息片刻,便又出来闲走,因嗅到一股荷香,便沿着九曲回廊往前,不料将走到那荷塘之时,遥遥地却见有个人站在那里。

    谭伶道:“娘娘,那是冯昭仪。”

    此刻那边冯绛却也听见了动静,回头看见竟是仙草,冯绛的脸上露出几分愕然跟窘迫交加之意,竟站在原地,逡巡不前。

    仙草见她迟疑,便主动走到跟前儿,唤道:“冯昭仪。”

    冯绛正想着要离开,见仙草招呼才止步:“德妃娘娘。”

    仙草道:“冯昭仪为何一个人?”

    “我不喜给人围着,”冯绛说了这句,见仙草泰然自若,她踌躇问道:“你……不怪我吗?”

    仙草问:“怪你做什么?”

    冯绛满面惭愧:“我当初还怀疑你……没想到你是禹将军的妹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好妹妹,你打我吧。”

    仙草嗤地笑了:“我为什么要打你,我自个儿的手难道不疼?”

    冯绛闻言才也忍不住随着莞尔。

    仙草在旁边的栏杆上轻轻地落座,眼前的荷叶翠色连绵,随着微风而缓缓起舞似的,中间的荷花却娇嫩欲滴,极为养眼。

    她深深呼吸,嗅到阵阵荷香,不由陶醉。

    冯绛也随着在对面栏杆上坐了,顷刻又道:“唉,算了。”

    “你说什么?”仙草微微睁开双眸看她。

    冯绛转头也看向面前盛放的荷花,半晌道:...“我之前一心恋慕将军,竟是有些走火入魔似的,但是……看到他跟你兄妹相认,我心里突然间,那种冲动就淡了。将军对我无心,却差点儿因为我的莽撞而害了他,如今总算他全了毕生的心愿找到了你……我、又何必再痴心妄想,困了自己,也扰了他人呢。”

    仙草见她竟说出这样一番明白道理,略觉诧异:“冯昭仪……”

    冯绛起身走到仙草身边儿,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德妃,品级高过于我,但我才不在乎那些,你若是看得起我,就叫我冯姐姐,我从此也把你当妹妹一般看待。”

    仙草看着她认真的目光,终于唤道:“姐姐。”

    冯绛嫣然一笑,抬手在她鬓边轻轻抚了抚:“妹妹。”

    正在此刻,却听到有人轻声笑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回头,却见来的正是江水悠,江贤妃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姐姐妹妹的,好不亲热,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份亲热也分给我些?”

    冯绛看见她,脸色就淡淡的。

    仙草说道:“贤妃怎么也没午睡?”

    江水悠道:“才换了地方,不免有些新奇过甚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冯绛道:“我却觉着这里的风有些大,吹得头都疼了,妹妹,咱们回去吧。”

    仙草看出她是不想跟江水悠多做相处,便也随着起身,对江水悠说道:“这里着实极好,贤妃可以在此多留些时候。”

    江水悠自嘲般笑道:“本还想跟娘娘和昭仪说说话呢,倒还是剩下我一个。”

    正说到这里,突然见前方一队小太监匆匆跑了过去,另外还有几个禁军也脚步匆忙。

    仙草跟冯绛都停了步子,江水悠道:“那不是太后所住的崇阳宫吗?这是怎么了?”

    大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崇阳宫的方向而去。

    ****

    正是午休的时候,仙草等几个虽无睡意,但太后是养成的习惯,就在崇阳宫内安歇了。

    起初听见山壑之间的风阵阵吹来,甚是凉爽,太后心中快意,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天似乎阴沉下来,太后竟觉着有几分凉意,正想让人给自己拿一床被子,突然之间前方殿门口走进一个人来。

    太后起初还以为是个宫女,才要叫住,那人一闪身,越发近了。

    颜太后蓦地把她的脸看清楚,顿时吓得窒息。

    来者眉若远山,目似秋水,身段袅娜,一袭白衣,青丝及腰,竟然正是徐悯。

    颜太后几乎窒息:“徐、徐悯……怎么是你?”此刻心中竟然朦胧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女子笑道:“为何不是我,太后是做了什么心虚之事,才见了我如此害怕吗?”

    颜太后给她明亮的目光注视,下意识地就有些害怕,竟觉着身上越发冷了,牙齿都在打颤:“我……谁说我害怕!你……”

    混乱中,太后突然想起此刻赵踞已经即位,自己身为太后,竟是丝毫不用怕面前之人。

    一念至此,太后道:“你、你是怎么来的?谁许你进来,你好大的胆子!”

    女子道:“我自然是想来就来,怎么,太后又要赐死我一次吗?”

    颜太后一愣,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把徐悯给一杯毒酒赐死了,那么现在她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

    “你……是人是鬼?”太后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情形了。

    女子厉声笑了起来:“你说呢?”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惨白,两只眼睛却隐隐泛出血红色。

    一阵森然入骨的冷风掠过,颜太后看到她猛地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太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殿内的嬷嬷,宫女,太监们...听见太后的叫声,吓得纷纷围了过去。

    把殿外的众值守之人也都惊动了。

    而颜太后从榻上惊醒,却仍不知是真实还是清醒的,只顾大叫:“来人,来人!”

    宫女红裳扶着太后,尽力安抚,半晌太后才回过神来。

    “方才……”太后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惊惶之色,她环顾周围,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此刻人在行宫避暑,太后镇定了片刻:“你们可看见有人从外头进来过?”

    大家面面相觑,都否认。

    太后咽了口唾沫:“没有人?”

    红裳道:“我们都守在娘娘身边儿呢,哪里会有什么人贸然闯入?”

    颜太后听了这话,并没有觉着安慰,反而更觉着心头一阵阵地发冷。

    ****

    江水悠,仙草,冯绛等赶到的时候,方太妃跟另外的妃嫔们也都到了。

    太妃细细安抚太后,太后因为知道此事玄虚,何况涉及自己跟徐悯之间旧事,便并不肯说。

    可是红裳等几个毕竟是贴身的,之前太后梦中大叫,他们也隐隐听见了,不免透了几分出来。

    方太妃又命传太医给太后诊看,以防万一,又加派人手在行宫例外巡查。

    其他众妃嫔都守在太后跟前,太后喝了半碗汤药,镇定下来,突然间看到人群中在最后的胡漫春,望见那张脸,大为刺心,当即竟不由分说把药碗打翻,让嬷嬷上去打胡漫春的耳光。

    一直打的胡美人脸颊高肿,有些面目全非之色才停手,此刻连方太妃也不敢相劝。

    太后怒不可遏:“以后不许这狐媚子到我跟前儿来!见一次就打一次。”

    方太妃忙叫人把胡漫春带了下去。

    在江水悠悄悄询问红裳的时候,仙草也听见太后梦中喊“徐悯”之事。

    回到下榻之处,谭伶道:“才来行宫,好端端地太后怎么便做了噩梦,据当时值守的人查看,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莫非只是偶然罢了?”

    仙草皱着眉,心里却隐隐地很不踏实。

    “那个胡美人……”她回头看着谭伶,“她住在哪里?”

    谭伶道:“她跟江贤妃方昭容等住在芳荷殿。怎么,娘娘莫非是疑心她?”

    芳荷殿跟太后所住的崇阳宫有一段距离,再说太后身边那么多人,胡漫春纵然捣鬼,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瞒天过海。

    当夜,山风呼啸,天色阴沉,仿佛要下雨似的。

    崇阳宫那边突然派了人来传仙草过去。

    谭伶道:“太后向来不喜让娘娘晚上劳动,这次却怎么了?”当下忙叫太监拿了雨具等,陪同出门。

    来至崇阳宫,还没进门,却嗅到一阵缭绕的香烟之气,仙草有孕之人,对这些气息格外敏感,当下便遮了遮鼻子。

    众人簇拥着她上前行礼,见太后半靠在紫檀木的罗汉床上。

    太后道:“不用多礼,你过来。”

    仙草起身走到榻边上,太后打量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太后的手冰凉,握在腕子上一阵森寒,她盯着仙草道:“你告诉本宫,你是谁?”

    仙草心惊,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太后这话……从何说起?”

    颜太后直直地看着她:“你如何不说?回答本宫。”

    仙草垂着眼皮,轻声回答道:“我自然是鹿仙草,是皇上封的德妃,是禹泰起禹将军的妹子。”

    沉默中,颜太后说道:“你不是徐悯?”

    仙草抬眸,眼中流露愕然:“太后?”

    颜太后在她脸上仔细地看了半天,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终于摇头:“不,你当然不是。怎么可能,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世上哪里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仙草道:“怎么太后突然间……莫非是有人对太后说了什么?”

    颜太后却并不回答,她抬头,直直地看着头顶给灯光照耀下闪烁不定的屋顶,此时此刻眼前尚且幻化出那张她无法忘记的脸。

    “是本宫赐死了徐悯不错,”太后喃喃道:“那么,你告诉本宫,她是不是觉着很冤枉。”

    仙草道:“这个我又如何能知道。”

    颜太后道:“你不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本宫为何要赐死她?”

    仙草垂头不语。

    颜太后的眼中突然有淡淡的泪影涌起。

    噼里啪啦,外头似乎是下雨的声音,弄的人心都乱了。

    太后的目光下移落在仙草脸上:“我想你该知道的。”

    两个人目光相对,太后靠近了她,轻声道:“你知道的,对不对?本宫……本来当她是个大好人,若说那后宫之中有一个我喜欢的人,那就是她了,——就如你那时候骂过我的话,你骂得对,她的确对我很好,原本我对她、也是心存感激的,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很好。”

    仙草隐隐地有些战栗。

    “可是,”颜太后却又变了语气:“可是她、她怎么能做出那种叫人不齿的事,她怎么能……对着踞儿下手。”

    仙草咬住唇。

    太后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你告诉我,她怎么能对踞儿那样,就算她不知廉耻,也不该拉踞儿下水,我那么敬她爱她,她却去祸害我的孩子?!你叫我如何能够容忍!”

    仙草已经无法听下去,她闭上双眼,眼中隐隐地有泪光沁出。

    太后压低着声音,可声音却仍像是在低低地咆哮:“你说,我赐死她,可冤枉不冤枉她?”

    仙草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终于她忍无可忍道:“太后其实、是误会了。”

    “误会?”颜太后诧异。

    仙草道:“那件事,不是她的本愿。太后如果想知道真相,难道没有问过皇上?”

    颜太后直直地盯着她:“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跟皇帝提起?我不怕自己没脸,也怕皇帝没脸!”

    仙草苦笑。

    如何跟太后解释呢?说“小鹿”对皇帝下手,阴差阳错的却害了徐悯?

    她现在可正是“小鹿”啊。

    太后却焦急万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本宫!你告诉我!”她急切地抓着仙草,好像要把答案从她身上抖出来。

    仙草给她晃得有些头晕,此刻谭伶也退后到了殿门口,无人在跟前儿。

    终于,仙草握住太后的手。

    她定了定神,深深呼吸:“当时,是有人给皇帝下了迷/药,太妃……赶去制止,谁知道却反而……”

    颜太后不等她说完便大叫:“不是!”她瞪着仙草:“你胡说!”

    仙草一笑,淡淡道:“如果太后真的如你自己所说,对太妃心存感激跟喜欢,就该知道她的为人,以她的为人,怎么会去对踞儿下手。”

    颜太后愣了愣:“你、你说什么?你叫皇帝什么?”

    仙草道:“太后,你弄疼我了。”

    颜太后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色,这样似曾相识。

    心底那张脸刹那间又浮了出来。

    “你到底……”一句话未曾说完,太后突然捂着胸口,脸色大变。

    同时,有一点血渍从太后的嘴角隐隐沁出。

    仙草双眸微睁,大声叫道:“谭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