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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2章 第 172 章
    雪茶推拉着冯绛下台阶, 转到没人的地方才站住脚。

    冯绛仍旧气愤难平, 扭头说道:“怪不得太后之前一直要灭了那狐狸精, 皇上却只是百般护着, 如今太后去了,更加没有人能拦着了, 如今母后也忘了, 怀了身孕的德妃也忘了, 只把那只狐狸宠上天去!”

    雪茶忙道:“冯昭仪,小点声。”

    冯绛道:“我怕什么,这不是还念着我父亲的缘故嘛, 要不是这个, 只怕也要为了他的心肝宝贝把我打死呢。”

    雪茶哭笑不得, 终于说道:“其实也怪不得冯昭仪你这样说,可知我心里也是跟你一样想法, 只是皇上……唉, 毕竟太后才去了,德妃又出了事, 偏偏邺王又在那里不消停,皇上也着实劳心劳神的,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冯绛说道:“皇上宠那个狐媚子也就罢了,只不过也太破格了, 怎么那么重要的军机会议也不避着她?若她是个细作之类的, 那么岂不是坏了大事?当初在幽州, 我父亲他们商议军情的时候, 连我也不许靠近,怎么她就这么得意?”

    雪茶道:“这个我原先倒是没想到,昭仪放心,我回头就跟皇上说说。您也消消气儿,先回去吧。”

    冯绛咬了咬牙,终于先敛了怒气,只问道:“现在西南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公公可知道?”

    雪茶说道:“我也不懂这些打仗的事情,只隐隐地皇上他们说,怕周围的地方官之类的不敢对邺王下狠手之类的,仿佛有些难办。”

    冯绛灵机一动:“邺王长年盘踞在西南,蜀中周围的州县地方官恐怕跟他多多少少会有些牵连,怪不得一开始战事如此不利,若皇上这样担忧,不如从别的地方调兵最好。”

    雪茶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心中佩服,因道:“冯昭仪莫非知道从哪里调最好?”

    一提起这些冯绛就眉飞色舞,笑道:“我原来想这功劳送给我父亲,可幽州距离蜀中,还不如夏州到蜀中的距离短呢,而且禹将军用兵如神,假如皇上能够调他过去,我想平定邺王之乱,易如反掌。”

    雪茶道:“这个我好像也听皇上提起过,只不过那些大臣们一致反对,似乎是说禹将军太过功高,不能再纵容他之类。”

    “都是放屁的话,”冯绛忍不住叫骂起来,“要是真给邺王长驱直入打入京城,我觉着他们肯定一个个投降的麻溜顺利。我真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也是邺王的细作,专门来害皇上的。”

    雪茶汗毛倒竖:“冯昭仪,别张扬,要给大臣们听见,不仅是您,连奴婢也要遭殃。”

    冯绛哼了声,又叹道:“算了,反正我也管不着,只在这里白着急。我回去了。”她挥挥衣袖,转身往回走去。

    雪茶送了两步,才叹了口气,转身又回乾清宫。

    而就在邺王反叛之后一个月,夏州方向也传来紧急消息,原来是西朝人趁机也大举进攻。

    这一南一北,一前一后同时生了战况,一个是内乱,一个是外患,对皇帝来说,简直是比剪除蔡太师还要重大的考验。

    而冯绛原先打算的调禹泰起的话,自然也成了泡影,冯绛在自己的寝宫中立了一个简陋沙盘,整天指指点点。

    她认定西朝人是眼见邺王做乱,皇朝多事,风雨飘摇,所以才趁虚而入,想要衬着这大好机会,跟禹泰起一决胜负。

    这日江水悠来至冯绛宫中,见桌上堆着的那简易沙盘,不由笑道:“冯昭仪,让你留在后宫,实在是委屈了,你倒像是个能够上阵杀敌的花木兰。”

    冯绛正窝在罗汉榻上假寐,听了动静才跳起来:“原来是贤妃娘娘,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江水悠道:“我不过是想念妹妹了,所以过来看看而已,听说你先前在乾清宫跟...胡美人吵了起来,不知道是为什么?”

    冯绛这数日都没有出门,自然不知道外头已经传开了,却也不当会儿事,道:“我还打了她呢,又怎么样?就是瞧她不顺眼而已。难道贤妃娘娘是来给她打抱不平的?”

    江水悠笑道:“我可没那个能耐,也不当什么荆轲聂政,那些强出头的人从没好下场。”

    她喃喃说罢,低头看着面前的沙盘,道:“听说西朝人也开始动作,这下皇上腹背受敌,妹妹可有应对的法子?”

    冯绛哼道:“我若是有,还会在这干站着吗,早找皇上献策去了,这不过是闹着玩而已。”

    江水悠道:“我倒是听说皇上那里也有这样的沙盘,只不过比这个精细多了,这些日子皇上召集了些武将,在那里反复的推演调兵遣将的法子呢。”

    冯绛闻言颇感兴趣,恨不得亲自看一看:“你怎么知道?”

    江水悠道:“我有幸看过一眼。”

    冯绛啐了声,突然又想到胡漫春:“那个狐狸精只怕也看过吧。”

    江水悠道:“皇上如今待她比待任何人都要亲密,胡美人自是看过的。”

    冯绛气的抓狂:“我看她真像是那个什么苏妲己,这样下去,只怕国将不国。”

    江水悠瞥着她:“妹妹,不可妄言。”

    冯绛突然问:“颜贵妃的病好了吗?”

    江水悠道:“本正有起色,谁知太后又出了事,幸而还有沈太医等照看着,最近好多了。”

    冯绛皱了皱眉:“罢了,这叫做盛极则衰,她颜家本来就有些太过煊赫了,这样反倒是好些。免得树大招风。”

    江水悠道:“你这个想法也是很出人意料了。”

    冯绛微微一笑:“我也是跟姐姐学的,当初姐姐风头正盛的时候,不是也担心贵妃会对你不利,才让我跟你演了那处戏,以退为进的吗?如果不是当时的韬光隐晦平安度过,哪里会得今日这样封妃的荣耀呢,何况如今颜家眼见的势力将微了,德妃又生死不明的,四妃之中,算来还是姐姐稳居其上,这份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真真的让人羡慕不已。”

    江水悠道:“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因太后之故,皇上对于贵妃格外疼惜,何况底下胡美人也很得眷宠,将来战事平定后,谁胜谁强还说不定呢。何况德妃……我总觉着她不像是个短命的,你说呢?”

    “那当然,”冯绛道:“其他的人我不敢说,但德妃行动处自然有神佛庇佑。”

    江水悠道:“看出来你们之间关系不同,想必是因为她是禹将军妹子的缘故,让妹妹更生了许多亲近之意吧。”

    冯绛并没有否认:“这是应当的,我跟禹将军虽无缘,但德妃是她的妹子,我就该替他好好多尽些心。”说到这里,想到德妃的下落不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多一抹忧心。

    ***

    夏州。

    才进八月,夏州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夏州节度使府中,内室里已经生起炭炉,一个少女从屋外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她先将托盘放下,掀开炉子看了眼,见里头的炭烧的极旺,才笑道:“还是这屋里头暖和,娘娘您觉着怎么样?”

    少女的脸有些圆圆的,微胖身材,看着十分讨喜,竟是之前仙草第一次出宫的时候,同行的宫女慧儿。

    小慧且说且起身往内走去,里头却也有个少女走出来,道:“偏你声高,你也不怕娘娘在休息,就放肆吵嚷。”这少女身材偏瘦,却是宫女彩儿。

    小慧忙捂住嘴往内看了眼:“在休息吗?”

    彩儿笑道:“进来吧,拿的什么?”

    小慧捧着托盘:“是将军吩咐让送给娘娘的,是一些冬果,有脆梨,还有冬枣,栗子,花生,甘薯之类的。”...

    彩儿低头查看,见那脆梨还没有解冻,硬邦邦的,冬枣倒是看着新鲜,栗子甘薯皆十分饱满,喜道:“这么多磨牙的东西。”

    正在此刻,里头有人道:“拿来我看看。”

    两人忙一块儿入内,却见里头的床边上有人探头看出来,一张有些偏白的脸,长发并没有梳绾,尽数垂在肩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只是隐隐地好像透着些悒郁似的。

    这人,竟是先前失踪了的仙草。

    这会儿小慧跟彩儿把那一盘子东西捧着送到跟前,仙草垂头看着,抬手拨拉了两下,笑道:“这些很好,你把这甘薯,花生,栗子放到炉子旁边去烤着。”

    小慧答应着去了,彩儿道:“我给娘娘化一个冻梨吃。”

    仙草才来夏州的时候,还不认识这东西,只觉着黑乎乎的,并不像是能吃的样子,谁知竟然别有洞天,很快喜欢上。

    两人各自忙碌,不多会儿,仙草嗤了一个冻梨,果然美味可口,彩儿道:“可惜娘娘要好好安胎,不能多吃这些寒的东西。”

    正炉子上的栗子给烤的滋滋作响,竟然从炉子上暴跳起来,当空炸开。把小慧吓得跌倒在地。

    彩儿也吓得后退一步,挡在了仙草身前。仙草却并不怕,只笑道:“我倒是忘了让你们防备这个。”

    小慧爬起身来,看那栗子已经给炸的四分五裂,一时叹息:“好好的这怎么吃?”

    仙草道:“你得翻看着些,若有那动的十分厉害的,就把它拿下来剥了吃。”

    小慧得了指点,果然连剥了几个栗子给仙草嗤,仙草吃了两个,又吃了几颗花生,就觉着有些饱腹。

    这会儿那烤的甘薯也散发出了甜香的味道,小慧掀动鼻子:“闻着好香甜。”

    正在忙碌,外头房门响动。

    小慧喜道:“是不是将军回来了。”也不顾炉子上的东西,从地上跳起来往外走去。

    来到外间,果然见是禹泰起,正立在门口,他的侍卫官却站在门外,替他拿着帽子跟披风等物。

    禹泰起兀自在踱脚上的雪。

    小慧忙行礼:“将军!”

    禹泰起一点头,迈步往内走来,才进门便道:“这香气从屋子里透出去,我的副官都在问里头弄什么好吃的呢。”

    仙草见他笑意晏晏,便对小慧道:“你看看那甘薯跟栗子,包些给他们吃去。”

    禹泰起道:“不用。”

    “又不是什么好的,”仙草拦着,“不过是消遣而已。”

    禹泰起走到床边,先在火上烤了烤手,又搓了搓,才轻轻摁在仙草的手上,温声问道:“今天觉着怎么样?”

    仙草道:“没什么了,哥哥不用惦记我。”

    禹泰起凝视着她消瘦的脸,一时无言,只道:“小家伙有反应没有?”

    仙草抿嘴一笑:“有一些……”

    禹泰起看着她淡淡的笑影,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让她尽情开心起来,蓦地想到心里的事,便踌躇不语。

    身后的彩儿道:“我去给将军倒一杯热茶。”说着转身同小慧一块儿出门去了。

    仙草也看出禹泰起像是有事:“哥哥,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外头的战事?”

    禹泰起道:“不是,你也不用为了战事操心。那个我自会应付,我只是另外有一件事……你且先不要着急。”

    仙草点头:“你说。”

    禹泰起道:“谭伶找了来。”

    仙草的眸子微微睁大,却并无声。

    禹泰起忙将她的手抚了抚,说道:“我并没有透露你在我这里,他却像是认定了似的,我觉着瞒不过去。”

    仙草转开头去:“那又怎么样,他们要强行带我回去吗。”...

    手上一暖,是禹泰起将她的双手团在掌心里。

    禹泰起顿了顿,道:“谭伶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听了后……觉着,你该见一见他。”

    仙草有些不能置信地转头:“我见他?”

    禹泰起道:“当然,你若是不想见,我也绝不勉强,你知道哥哥是最听你的话,你想如何就如何,你若不见,我自有一万种法子打发了他。”

    仙草咬了咬唇:“我不想见他。”

    禹泰起一笑:“那就简单了。”他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仙草看他将要出门,忙道:“哥哥!”

    禹泰起止步回头。

    仙草迟疑了会儿:“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禹泰起对上她的眸子,轻轻一叹,道:“那些话,得他亲自告诉你,我说却有些不便。”

    仙草本来不想见谭伶,一见谭伶,就仿佛见到了皇帝。

    她至今仍能记得,在汤山行宫里,皇帝指责她谋害太后的时候,好像有人往自己心头插了一刀。

    除了徐慈坠崖,还没有什么别的时候曾给她这种类似于坠入冰窟般的绝望之感。

    ****

    谭伶给节度使府的小厮引着入内,一直到了内宅,才有一名婢女出面接着。

    那婢女生得很是秀丽,十分面熟,谭伶正在打量,婢女行礼道:“公公不记得我了,我是当初在御书房当值的彩儿。”

    谭伶这才回想起来,原来她正是当初赐给禹泰起的。谭伶道:“原来你在这里。”

    彩儿笑吟吟道:“公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谭伶忙道:“德妃娘娘真的在此?”

    彩儿道:“公公若不知道,又怎会苦等这里不走呢?”

    谭伶蓦然止步,脸上露出了类似于大难得救、悲欣交集似的表情。

    当初汤山行宫外遇劫,一片忙乱之际,德妃的车驾也跑的无影无踪,谭伶顾不得回宫面禀,一路追踪。

    终于给他追来了夏州。

    他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只不过是凭着一种直觉。

    在禹泰起告诉仙草谭伶到来之时,谭伶其实已经在夏州过了半个月。

    原本他打算若禹泰起坚持不认,自己就要回京,向皇帝以死谢罪了。

    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谭伶随着彩儿往内而行,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到了内室,却是和煦的暖意扑面而来,耳畔有细微脚步声传来,谭伶抬头时候,却见果然是仙草徐步而出。

    目睹她现身的那刻,谭伶眼中有泪涌了出来,他双膝跪地:“奴婢参见娘娘,总算找到您了!”竟是喜极而泣。

    仙草道:“公公快起。”

    彩儿从旁扶起了谭伶,小慧送了热茶上来,又请谭伶落座。

    谭伶擦了擦泪,捧了茶杯在手上,浅浅啜了口,满腹言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仙草道:“听禹将军说,你有话要跟我说?不知是怎么?”

    谭伶听了,重又把杯子放下,在仙草面前跪了:“奴婢的确有机密之事,禀告娘娘。”

    仙草便看了彩儿跟小慧一眼,两人垂头退出门外。

    仙草才问道:“什么机密?”

    谭伶定了定神:“娘娘是不是怪皇上那天……在小佛堂里……”

    仙草最不想回忆此事:“太后出事,我的嫌疑又大,皇上伤心之际,倒也无可厚非,并没什么。”

    谭伶道:“其他的奴婢也不敢说,可是据奴婢所知,皇上其实并不是真心的相信胡美人。”

    仙草略觉意外,可也仅此而已,淡漠一笑:“是吗,想必皇上真心相信的人就是少。”...

    谭伶苦笑:“奴婢的意思是,皇上怀疑胡美人的来历。”

    仙草看向他:“哦?”

    谭伶迟疑着说道:“奴婢跟高公公有些交情,据公公透露,皇上留着胡美人是另有大用处的,可具体如何却并未告诉。”

    仙草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但她却不愿再想下去:“就算这样又如何,太后已经薨逝了,我如今又不在宫里,皇上不也仍好好的?何况皇上也有自己要忙的正事。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奔走?谭公公,我知道你为人精细仁厚,所以向来也当你心腹,你若是有心,那索性就留在夏州,但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谭伶看着她淡然的神情,眉头皱蹙,半晌道:“这样的话,奴婢还另外有一件事想禀告娘娘。”

    仙草道:“什么事?”

    谭伶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登基这数年,后宫无数,为何却没有其他子嗣吗?”

    仙草挑了挑眉,这个的确是一件异事,当初她也曾经暗中琢磨来着:“你莫非知道原因?”

    谭伶苦笑道:“奴婢知道,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仙草道:“一个人?我更不明白,难道你是说有人害的皇上?还是如何?”

    谭伶回答:“的确正是有个人害了皇上。”

    仙草的心突然没来由地跳了两下:“你……”

    谭伶垂头道:“皇上一直没有子嗣,秘密叫太医看诊,用针用药,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终于查出症结,原来是因为初尝人事的时候,被烈酒跟□□伤了精元,一直不能恢复。所以皇上暗中都在喝药调养,此事不曾有任何人知道,只有高公公跟我,还有奉药的太医知情。”

    谭伶说完后,抬头看着仙草道:“想必娘娘知道,那害了皇上的人是谁吧。”

    仙草能猜到别的,这一点却属实出乎意外,她愕然地瞪着谭伶。

    谭伶轻叹了声:“可是皇上对那人,一直都没有怪罪。娘娘别的不念,至少也看在皇上如此心意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