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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林如海(34)
    薛蟠被宝玉拉出了那条街,见日头还早,不愿意回去,绕了一圈,又往另一个常去的酒楼里钻。

    今儿大概是个好日子,薛蟠才上楼就听见隔壁包厢里传来冯紫英的笑声。薛蟠眼睛一亮,急忙上前喊道:“冯兄弟,可是你在里头?”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便是一阵脚步声,有人来开了门,果然是冯紫英。

    见到薛蟠和宝玉,冯紫英赶忙叫两人进来,包厢里卫若兰、陈也俊也站起迎他们。

    薛蟠见到还有两人,更高兴了,急忙拉了宝玉坐下,又叫人上好酒,便问道:“三位兄弟今儿怎么单独在这里玩,竟不叫上我。”

    冯紫英和另两人对视一眼,笑道:“你们那里都忙着,我们哪好再烦扰。今日只是我们三个随便吃几口酒罢了,早晚些还是要请你们的。”

    卫若兰说道:“我来说罢。下月我要启程往西海沿子投军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想着去前多和兄弟们聚聚。”

    宝玉惊讶道:“卫大哥竟要去投军?”

    卫若兰点头。

    冯紫英道:“可不是,他家里几代都是南安王爷座下大将,而今卫伯父也在边关效力。若兰又是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闲置在京着实可惜。倒不如往边关去报效家国,没准还能功成名就,将来封妻荫子。”

    卫若兰哈哈一笑,举杯道:“借你吉言。”说罢,一口喝了。

    宝玉却叹息道:“边关苦寒,卫大哥如何受得了?”

    卫若兰答道:“这有什么。况且如今也就西海沿子最不太平。”

    薛蟠摇头道:“这可不见得,我才从平安洲回来,那里匪盗横行,我家那么大的商队竟也敢劫。要不是我柳兄弟经过救了我,我只怕就死在那里了。”

    看着薛蟠一脸后怕的表情,卫若兰失笑道:“平安洲离京城来回不过半月,便是有什么匪盗也成不了什么大患。”

    薛蟠不赞同道:“你是没见过,我来去的那一路上匪盗可不少,只是有胆子劫我家的就那么一窝。”

    一直默默旁听的陈也俊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酒杯,细听起来。

    薛蟠见几人都有兴趣,便详细描述了他一路上的见闻,言语间虽有夸大之处,却也没撒谎。

    冯紫英看了眼陈也俊,笑笑岔开话题。

    期间,冯紫英不断劝酒,五人喝了个痛快。出来时,薛蟠已经神智不清,宝玉也醉得厉害。此时已近傍晚,跟着的小厮们忙伺候各自主子回家。

    宝玉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一路无事地回了家。叫安排了一场好戏的某长史扼腕不已。

    过了几天,卫若兰请了宝玉和薛蟠去他家里吃席,为他送别。席上还有许多公子哥儿,到让宝玉十分尽兴。

    回去的路上,宝玉骑着马,慢慢地跑着,离荣府只有两条街时,忽然听到女子哭喊声。

    宝玉忙勒住马,往四周看去。薛蟠也紧跟着停住。

    声音越来越近,除了哭喊声外竟还有追打声。薛蟠想走,只是宝玉不肯,也只能陪着。后面几个小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只是宝玉向来执拗,他们也没有袭人姐姐的本事,劝不动,只能全神贯注地盯着。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孩子踉跄着,从巷子里跑出来,嘴里喊着:“救命!”

    宝玉立刻下了马,那个女孩子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宝玉低头一看,只见怀中女子大约十二三岁大,眉目清秀,看着竟有些眼熟。一双杏眼含着水珠,娇娇怯怯地看着他,祈求道:“求公子救救我。”

    此时天已有些寒了,这个女子却穿得单薄,一身素白孝衣,惹人怜惜。

    此时,追赶这名女子之人已经到了眼前了。几名小厮鼓足勇气,拦在宝玉身前,茗烟喊道:“还不快停下,若是冲撞了我们公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追来的几名壮汉看见眼前一行人穿着华丽,气势不凡,料想是极富贵的人家,心里露了怯,急忙站住。领头的一人道:“我们无意冒犯公子,只是这个丫头是我们家逃奴,还请公子将人交给我们。”

    宝玉听见是人捉拿逃奴,犹豫了一下,那名女子急了,连忙道:“公子千万别信他们胡言。我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的父母月前过世了,今日我往父母坟上去祭拜时被他们捉了去,说要将我送去做他们家老爷的妾侍。”

    宝玉惊道:“当真如此?!”

    那女子悲愤无比地点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宝玉立刻问那大汉:“她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那大汉慌了一瞬,强自镇定道:“公子,那丫头最是狡猾不过,您可别信了她。”

    茗烟机灵,忙问:“有身契不曾?”

    那女子哭道:“自然没有的。公子若不信,往官府去查便是。”

    那大汉反驳道:“那是老爷喜爱你,替你除了奴籍。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颠倒黑白,此番抓了你回去,定要再将你卖一回才好。”

    听见那大汉恶狠狠的话,又见怀中女子哭得可怜,一直否认,宝玉心里已经偏了,对女子的说辞信了八成,连忙给茗烟使眼色。

    茗烟会意,说道:“你这般也无证据,我们公子断不能将人给你们的。你回去转告你们老爷,若是要人,拿了证据,再上我们家来领。我们家你必听过,便是宁荣街上的荣国府,你只往那里去就是。”

    听见荣国府的名号,那大汉明显缩了缩,不自觉地退后几步,气势不足道:“你们等着,我这便去回我们家老爷去。”说罢,领着人飞快跑了。

    见他们这副作态,茗烟啐了一口。

    宝玉低头安抚道:“你别怕,他们不敢再来了。”

    那女子仿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离了宝玉身上,擦了擦眼泪,感激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小女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偿还公子恩情。”

    见她说得诚恳,宝玉十分感动,道:“我救你,又不是为你报答我,无需如此。”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去处?”

    那女子道:“我叫好儿,已无处可去了。”说罢,沉默不语,神色十分哀戚。

    宝玉一愣,道:“那你这些时日住在哪儿?”

    好儿道:“住在我家——如今是叔叔家。只是今日这一遭,总不是凭空而来,我是不敢回了的。”言下之意,极有可能是她的叔叔卖了她。

    茗烟等几个小厮听了十分同情,宝玉也十分怜惜,说道:“你莫怕,我既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你跟着我回家吧。”

    好儿一愣,却哭道:“公子愿意助我,我十分感激,只是我虽一无是处,却也不愿卖身为奴,生死不由人,还请公子见谅。”

    宝玉听了这话,十分欣赏好儿的气节,只是这样就为难了,轻声道:“倒不是叫你卖身,只是你一个弱女子,一人在外,谁知会遇上什么。”

    薛蟠已有些困倦,想快些回家,便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先将人安顿在外头就是了。不拘是客栈还是赁个小院,都使得。若是不方便,就上我那儿去,和二姐儿作伴。”

    宝玉眼睛一亮,道:“这个法子好,尤家二姐姐最温柔不过了。”因此对好儿说:“我先将你送到我嫂子那里,你安心住下,若是有去处了,再做打算,可好?”

    好儿十分感动,又道她身上有孝,怕冲撞了。宝玉却道无碍,正好两个伤心人彼此慰藉。好儿这才应了,和尤二姐住到了一起。

    此后宝玉便时常去那里看望好儿,又捎去许多金银绸缎,精致吃食,还温柔劝慰好儿。好儿也渐渐对宝玉死心塌地。她的绣工十分了得,常为宝玉做衣服荷包,宝玉都会戴。两人吟诗作画,畅谈人生,互相引为知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宝玉突然发奋起来,日日去族学里,也不是没人怀疑的。加上茗烟几个都是知*屏蔽的关键字*,袭人便首先知道了,虽一言不发,其他丫头们却吃了几大缸子的醋,只是宝玉却没发觉。

    和好儿熟悉了以后,宝玉就发觉比之容貌,好儿的性情更像琪官蒋玉菡。

    琪官被忠顺王府放出后便南下了,已经久未有消息,宝玉十分想念。这回来了个和琪官相似的好儿,便让宝玉捧在了手心上,一日胜一日看重。

    相处久了,宝玉竟生了情意。只是好儿言有孝在身,不肯跟宝玉回府。宝玉也因此敬好儿孝心,再不提这事,只往这里源源不断地送东西来。

    宝玉房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却一件件往外搬。袭人拦不住,只能去报给了贾母。

    贾母很快查清了这事,到不觉得有什么,不过一个平民女子,宝玉喜欢给了就是。只是放外面到底不好,便叫了个二等婆子将人接进来。

    贾母派的人很快去了花枝巷,盛气凌人地叫好儿入府侍奉。

    好儿自知无法反抗,柔顺地应了,只请求让她明日进府,给她半日时间和朋友道别。那名婆子接过一个银锭子,笑着同意了。

    第二天清早,天没大亮,一名瘦弱的小厮背着个沉重的包裹出了这间小院,一步一步往外走,消失在黎明的晨光里,再没回来。